伊蒙把全逸天放到光路里，对她做出一个向上的手势。

光路在使用者的操作下运转起来，他目送全逸天与在二楼释放了魔法防护罩的海顿汇合。

两个脱力的人互相搀扶着移动到更安全、同时可以看到一楼全貌的地点后，探头朝伊蒙的方向招手。

他这才松口气，转回身。

身体已经做好立刻赶回战场中心的准备，可理智指挥着全身肌肉不肯动弹，脚如同原地生根。

脱离危险地带之后，刚才全逸天差一点就被能量柱击中的画面开始不断在眼前回放。

伊蒙深吸一口气，紧闭上眼。

再睁开后，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那个红发身影上。

对于自己、安惜年以及埃莉诺和其他朋友以外的人，他一向连关注都欠奉。

直到这时，记忆中曾经在准备室出现在安惜年身边的那张面容模糊的脸，才终于跟远处的红发女对上号。

他和其他朋友一样，被安惜年和白亿有意保护着，没有被告知具体的计划，对今后的事态发展几乎跟白塔里的其他普通攻略者同样无知。

可伊蒙记得安惜年两人曾经把他们带到一处破旧楼房的地下室里，对他们说，白塔今后会掀起一场由攻略者协会主导的反抗战。

攻略者协会蛰伏多年，其势力的渗透范围极广。

“到时候，你们可能会看到超乎想象的场面。”白亿在当时这样说到。

伊蒙那时皱着眉，下意识向身边的搭档埃莉诺寻求白亿这句话的谜底。

埃莉诺半垂眼眸沉思着，专注到没能发现搭档的视线。

“白塔现在处于监视之下，所以计划直到实际发生的那一刻都不能告诉执行者之外的人。”白亿解释着，“我们只能提醒你们，无论到时你们选择怎样行动，一切行事都要记得小心。”

安惜年的设备发出声音，接上白亿的话：“但不需要过于担心，协会会尽一切努力保证攻略者的安全。”

设备的语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形成微弱回音。

在回声消失数秒之后，才有另一种声音接上。

埃莉诺猩红的眼瞳在细微颤抖，仿佛正在处理分析大量数据的机器：“……攻略者协会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伊蒙侧目看向搭档。

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足以让他看出埃莉诺对于提问已经有了答案。

他这冷静到某些时刻显得可怕的搭档，只是想通过安惜年两人的口听到相同的答案，再判断这事是否值得她加入。

白亿与安惜年交换眼神，代表开口：“攻略者协会有个奉行很久的信念。在他们眼里，每一个攻略者……”

“……每一个攻略者都弥足轻重。”伊蒙从回忆中抽身，双唇之间无意识念出白亿当时的后半句。

此时伊蒙眼中，红发女不顾自己肩部被能量柱击穿，护住一位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攻略者，边应战边带人往安全区域的接应人那里移动。

越来越多的白衣人已经赶到战场，毫不留情地以火力压制。

红发女肩部的伤口一刻不停地灼烧，溃烂。

艳红色的血随动作从肩膀的血洞流出，将原本纯白的制服内衬侵染大半。

伊蒙垂在身侧的指尖抽\\动一下。

刚被拉进怪谈直播的时候，每一个攻略者都会从直播系统那里得知：自己在原本世界里微不足道到即使消失或死亡，都不会引起任何连锁反应。

但攻略者协会以行动在说，再小的角色，也足够重要到有人愿意付出生命为其而战。

他们很重要，他们不是无足轻重。

他们的生命已经被攻略者协会耗费漫长的时间，赋予了重过俊山的意义。

攻略者高于一切。

他自身就是他的世界里的最高优先级。

所以不再需要犹豫。妄自菲薄理应到此为止。这场战争，他必须自己来打。

一瞬间，亮色的火焰冲上几十米高。

战场上一尾华丽的焰线切割空间，冲到红发女身边，以她为圆心绕出一圈。

再眨眼，一朵巨大的火焰红莲以焰圈为底，盛大绽放。

伊蒙化出烈焰犬的原型，几乎与人胸口等大的前爪踩裂白衣人的一双腿骨，转头对从火焰防护圈里冲出来的红发女咧开嘴。

他高声道：“你和惜年很像，我认同你了。”

红发女也许听懂了，轻笑一声。

肩膀的伤势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她腾空而起，借下落的势头以虎口扼住另一个白衣人的喉咙，把对方制倒在地。

头骨和颈骨碎裂的声音先后响起。

红发女的两位同伴这时也解决了各自的对手，向她这里聚集过来。

红发女呼出一口气，起身将落到肩前的长发拨到身后。

她将视线放远，环视此时战场的情况。

相比不久前攻略者们只能被压着打的情况，有了他们的加入，现在战场上攻略者与黑衣人白衣人堪称势均力敌。

只有排名达到前一百名的攻略者，才有机会受到白塔发出的工作邀约。

直播系统和白塔意图把他们这些能力强且有野心的不好控制的攻略者聚在一起，以强压威胁，进行集中管理。

会长说得没错，直播系统在某些方面真是蠢到令人发笑。

它怎么会认为靠威逼利诱就能折断他们的意志。

红发女侧身绕过冲上前的黑衣人的拳风，一手拉住对方手腕，另一肘狠力下击对方的肘关节。

在对方的手臂被折断后，红发女轻盈转身，接过对方另只手里的枪支。

对方被甩开，身体不再遮挡红发女身影的转瞬，红发女手里的枪口迸发火星。

子弹没入远处一个白衣人的眉心。

红发女忽然停下全部动作。

她的目光停留在中弹白衣人旁边的人身上。

那人踢开碍事的尸体，皮鞋重击地面的声音在战场上清晰得突兀。

挺拔的身影看起来怒气冲冲。

那人大幅度来回转头，对眼里所见的场面不可置信，尖锐的声音钻透上方的空气：“废物！”

一时间，在场所有黑衣人齐齐停止动作。

黑衣人们像是立刻被关机，眼瞳当即失去光彩，身体肌肉完全卸力，只剩脊骨把他们撑在原地。

自发加入战斗的那些攻略者被黑衣人突兀的状态吓一跳。

很快，他们反应过来，趁机快速解决宕机的黑衣人，开始将火力移向白衣人。

先前的那人气得浑身颤抖，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高速向前移动的身影在某几秒像是产生了掉帧。

那人嘴里一刻不停地咒骂，每一个字都清晰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能听得懂。】

两秒之后，红发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体内血液流速增快，她双唇微启，短促地吸气：【……原来就是你。】

霎时，红发女的手中凭空凝出一把一人半长的血色镰刀。

她的牙根绷紧，握住镰刀刀柄的指甲扎入掌心。

高束起的红发飘扬起来，发丝掠过染血的纯白制服，转瞬被黑色长袍替代。

一位死神无声却张扬地降临战场。

再半秒，原地已经不见红发女的身影。

血色镰刀劈出一条空路，直取直播系统化身的脖颈。

红发女的速度极快，不过一个眨眼就来到直播系统面前。

可就在武器即将触到直播系统的皮肤时，红发女忽然听到直播系统陡然加大的怒吼。

那声音比她碰到过的任何一个怪异或野兽都要可怕，甚至不需要思考介入，身体已然下意识产生恐惧的反应。

在身体翻滚多圈，手臂和侧脸狠力撞击到坠地的石块上，造成强烈的疼痛时，红发女才意识到她似乎被直播系统打飞了。

她甚至没看到直播系统出手。

想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下一刻，她被无形的力量从地面抓起，提到半空。

直播系统的化身缓步走到红发女下方，面色阴沉，头部没有扬起的趋势，只有眼珠以最大程度向上紧盯红发女，上眼皮几乎盖住一半瞳仁。

“你们这些废物，竟然敢给我添这么多麻烦……”直播系统的每个音节都从喉咙里挤出来，“观众又开始投诉，打赏过来的晶体成倍减少，连直播间的流量都锐减。”

红发女的四肢各自向不同的方向扭曲起来，镰刀脱手，擦着直播系统的侧身掉落在脚边。

身体实际承受的痛苦远比扭断的四肢更严重。她紧咬着牙，连声音都发不出。

直播系统看起来却比此时的红发女更加崩溃。

它双手抱头，蹲在原地，把高挺的身体缩成一团。

它背后有攻略者抓住机会，高举武器准备一击偷袭。不料直播系统头也不回，那个攻略者就直接飞出百米远之外，几根钢筋似的棍状物从她的背后穿到胸前。

无温度的气息从直播系统的口鼻颤抖呼出：“哈……”

“观众到底去做什么了。”

“只有我在做，也只有我能做这种直播才对啊？”

“他们究竟在看什么，究竟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我明明只差一百亿晶体就能重建一个新身份程序，回到——”

直播系统的发言被意外切断，无法发声。

它猛地抬起头，突然发现自己对高空的红发女失去了控制。

它的身体转换成阵阵数据，荧色回旋流转，却无法给予它答案。

在直播系统的不解中，红发女开始坠落。

半空一道烈焰火光闪过，红发女被伊蒙稳妥接住，安全降落在大屏旁侧。

“你……们干了。，什么%@（？”

直播系统的声音错位响起，化身身体的各部位分别悬在半空，像摔坏的拼图。

一只眼球从眼眶脱出，黏在前胸衣服上，另一只被细肉黏连挂在眼角。两颗眼球的瞳孔都执着地朝向同一方向。

视线尽头，埃莉诺在仍不停歇的战火中，一动不动地立在大屏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