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风山脉连绵几百里,人一入山,便如泥牛入海。
叶潇儿和谢子彦虽早去漠关军营调了营兵支援,但搜救人质仍是艰难重重。
漠关又飘起雪来,寒风裹着雪粒子砸在众人脸上,不止搜山救人的营兵找人困难,赵翀一行人赶路赶得也格外艰难。
“真是艹了这鬼天气,山路本来就难走,一下雪就更难行了!”
赵翀随身带了十来个精明能干的贴身近侍,平日里各个一副老练深沉的架势,但真的在边关雪山里磋磨,竟也慢慢开始吃力。
他们自己赶路已然费劲,还要拖着穿了琵琶骨的江延舟和喂了软筋散的元煦,渐渐有些松懈埋怨。
“前边是一处险坡,”江延舟扣住元煦的手腕,低声说话,衣襟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元煦顺着江延舟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山坡,大雪之下显得更难走,他反手托住江延舟小臂:“我扶着你,你慢些!”
眼看这一行人并没把注意力放到两人身上,元煦继续轻声道:“我已经跟赵翀谈好了,我把回大樑要做的事跟他说,他就会放了你,你不要固执......我不想把你牵连进来,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不怕他把你要做的事告诉司家,若他们提前防范,你还有胜算吗?!”
“我只会告诉他,我回去是联合旧臣扳倒司家,其他的我不会说,而且,就算我不说,赵翀也早把我着急回大樑的事透了出去,司家照样会怀疑,不如我主动透露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反而能扰乱他们的阵脚......这些你就别担心了,你是西平侯世子,漠关军不会让你在这里出事的,他们肯定会全力搜山,你离开后只找处安全的地方,等他们找到你就行了。”
江延舟一瞬不瞬的看着郑重说话的元煦:“阿煦,你还能这么关心我,我就算死也值了!”
“这种时候,别说这种丧气话!”
江延舟只一笑,捉起元煦的手指放到自己苍白的唇间轻吻了下。
远处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江延舟忽然打了个寒噤:“阿煦,我冷。”
元煦毫不犹豫的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披再江延舟身上,命令道:“你若再不肯穿,干脆扔了。”
江延舟出奇顺从的穿好披风,一双好看的眼睛泛着水盈盈的光,“阿煦,我听你的话,所以......不要怪我。”
“怪你什......”元煦话还没问完,江延舟已拉起他的手,高喊:“快跑!”
这两人,一个身受重伤,一个服了软筋散,走路都费劲,赵翀他们只确保两人不离开监视视线就行,从不特别看押,这冷不丁的逃跑,众人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元煦也没反应过来,就被江延舟扯着胳膊往坡上密林里钻去。
“你的伤!”
伤口处已细细密密透出血来,江延舟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被黑狐裘衣映衬的更显苍白,但他仍没事人一样,“我身体好着呢,不就是一两个伤口,不碍事!”
两人在坡上密林拼命疾行,四周巨石嶙峋,沟壑纵横,纷飞的雪片宛如天然的掩护,赵翀等人竟一时追不上。
然而两人毕竟都是体力受损的人,没跑多久便有些支撑不住,就近寻了个凹洞藏身。
“咱们逃不过的,赵翀已经答应过放你走,到时你只离开就行了!”元煦喘着粗气焦急道。
江延舟仿若未闻,他缓缓伸出手,双手温柔的捧起元煦的脸庞,目光中满是温柔与决然,毫无血色的双唇,带着一丝眷恋,深深覆上了元煦的唇,唇齿间含糊的呢喃:“我算是栽到你手上了。”
元煦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呼吸急促,正胡乱挣扎间,脖处颈忽然遭了一击,“别......”他瞬间明白了江延舟要干什么,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昏迷之前,他看到江延舟把墨狐裘的帽子往下压了压,刻意模仿他的声音高喊。
“世子,咱们分头走!”
他说罢深深凝视了元煦一眼,随即便消失在巨石和密林交织的雪幕之中。
——
“江延舟!”
元煦叫着江延舟的名字在山洞醒来时,叶潇儿他们已赶到身边。
元煦挣扎起身,“江延舟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谢子彦闻声从洞外走进来,安慰道:“西平侯已亲自带人搜山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老师您身上余毒未清,不要太着急了。”
"不,我也要去找他!”元煦说完就急匆匆起身往外走,却因身体虚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两人急忙上前搀住。
叶潇儿有些不忍,“你喝了沉梦浮生,本就对身体有损,后又服了软筋散,你身体吃不消的!”
“吃不消?”元煦想起江延舟身上的伤,低声道:“他都吃得消,我怎么就不能!”
元煦握紧了双拳,“你们别拦着我,我要去!”
叶潇儿跟谢子彦对视一眼,无奈之下,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密林处寻找。
雪虽停了,但大雪封山,他们走不了太远。
元煦强迫自己镇静思考,往远处看,这一带几乎全是搜山的营兵。
但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冷寂,元煦的心脏越揪越紧,强迫出的镇静几乎瞬间就土崩瓦解。
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赵翀发现找错了人会怎么对他?!
整整一个下午,元煦要被自己可怕的念头折磨疯了。
叶潇儿没有说话,谢子彦也沉默不语,满山搜寻的营兵也都静悄悄的。
为了尽快搜查到人的下落,漠关营房晚些时候又调了一拨人来,半点不肯懈怠全力搜山。
元煦的心一直被吊的老高,他多想听找到人的信号烟花燃起来的声音。
叶潇儿要给元煦加件披风,可元煦疯魔一般四处搜看,丝毫没觉得冷,反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好像烧起来一样,他掌心全是汗,连睫毛都被汗水打湿了。
突然,毫无征兆的,不远处一个信号弹直冲云霄炸响。
元煦瞬间瞪大双眼,几乎是本能地拔腿朝那个方向跑去。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可是,人怎么样了!?
他一边跑,心脏剧烈跳动,好像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透过围成一圈的营兵,元煦隐约看到了白雪上刺眼的血红,他一个踉跄脚下一滑,摔倒了又重新爬起来,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支撑着一步一步靠近。
地上横七竖八已经躺着几个赵翀的近卫。
“你们敢再上前一步,我立刻杀了你们的世子!”赵翀张牙舞爪地嘶吼着。
元煦的怒火“腾”的涌到脑门,他毫不犹豫“歘”地抽出身边一个营兵的剑朝赵翀冲去,却早一步有两只穿云箭,“嗖嗖”两声精准钉在了赵翀左右亲卫的眉心。
赵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住,营兵趁机上前将人锁拿住。
元煦扔了剑,脚步踉跄跟着这些营兵一路往前,他看到江延舟躺倒在山坳的角落里,黑色的狐皮裘衣沾了不少血,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延舟!”元煦呼吸僵了一瞬,“扑通”一声跪在江延舟身边,双手颤抖着检查他的伤势,同时用不成调的声音喊道:“军医呢!军医在哪里!”
那射出穿云箭的将军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挥挥手,“应是没有大碍的,带军医来先去止血!”
江延舟似是倦极了,听到声音,只转了转眼珠。
元煦看他手上满是血迹,知道他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战,轻轻捧住他的脸颊,柔声道:“延舟,我是阿煦,没事了、没事了......”
江延舟也缓缓伸出手,回抱住元煦,用极疲惫的、气息奄奄的声音说:“阿煦......”
“对,是我,你撑住,你一定会没事的。”元煦强忍泪水,不断轻声安慰。
“我......我好疼啊,好疼!”江延舟的头拼命往元煦怀里靠,仿佛要钻进元煦的身体寻找止疼的良药。
“别怕,我在这呢,军医一会就来给你止血、上止痛的药,你很快就会好的,别怕!”
“阿煦,阿煦,阿煦......”江延舟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那是冰冷的、孤独无依的深渊里的一条绳索,能将他拽向温暖和光明。
一阵风吹过,元煦感到脸上一片冰凉,这时他才惊觉,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早模糊了他的双眼。
心底翻涌的爱意如决堤的洪水,冲破了所有防线。元煦恍然惊觉,只要江延舟平平安安站在自己面前,过往那些欺骗误会,都如过眼云烟、他都不会再计较。
元煦悄悄擦了下眼睛,轻拍江延舟的背,一遍又一遍回应:“我在、我在,我在......”
赵翀已被营兵锁拿住,但他仍心有不甘,一直在大声斥骂。
“胆大包天!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敢这样对待本皇子!”
元煦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赵翀正用喷火的眼睛瞪着自己,咬牙切齿吼道,“都怪你!一切都被你给毁了,我该早杀了你!”
元煦目光阴森盯着赵翀:“你最好盼江延舟没事,否则,就算大端皇帝要放过你,我也绝不会饶过你!”
军医这个时候已赶来,江延舟不肯元煦离开他身边,元煦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让军医做初步治疗。
赵翀被元煦呵斥了一声,忽然泄气一样不再说话,乖乖被营兵押着往前走了几步。
然而,就在营兵刚放松警惕之时,赵翀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装好了铜丸的弹弓,猛然转身,反手朝元煦射去。
一声尖锐的呼啸,伴随着将军一声惊恐的喊声:“延舟!”
元煦只觉得被怀里人一把狠力推开,他被推到在地,又迅速爬了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
赵翀、赵翀手里的弹弓和被铜丸击中胸口的江延舟,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不过是刹那之间,他却觉得漫长的像过了一辈子。
那颗铜丸,本是直朝自己脑袋射来的,此刻江延舟却代替他受了这一击!
还没处理好的旧伤上,立刻有新的血涌了出来,将身下的一片白雪染成了更深的殷红。
赵翀的脸上混杂着疯狂和恐惧,下一瞬,江延舟强撑着身体,随手抓起一枚石子,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朝赵翀的头扔了出去,赵翀应声倒地昏死了过去,几个营兵急忙上前,把人重重捆了起来。
元煦发疯似的扑到江延舟身边,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的嘴唇颤抖的几乎说不出话:“延舟,延舟,军医,快给他止血啊!”
“延舟!”
那原本沉稳站立的将军,此刻也早疾步奔到江延舟跟前,声音中满是心疼和责备,“你怎么这么傻!”
江延舟一只手紧抓住元煦的手,听到声音缓缓回头,苍白的脸上立刻挤出一丝微笑:“爹,您来了,都是我自愿的,您不要、吓到阿煦......”
江延舟说着话,眼睛已经渐渐闭上,声音也一个字一个字低下去,整个人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