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迎合,看来是有求于你。”
高桥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轻轻拍了一拍身后琴酒的爱车。
“难得一见的家伙,”高桥廉打量他背后倚着的黑色座驾,“多么漂亮,叫人过目不忘。经典从来不会输给时间,不是吗?”
琴酒闻言抬头向他投去一瞥。“人们总是喜欢将无力挽回的东西奉为经典。”
“也是。没有什么事物会留在原地,不过是有些人自己一直回头望着,才产生的错觉罢了。只有死亡不会输给时间。”
高桥廉语调缓慢而平静地延续下去,像是在对一首诗。
琴酒面不改色地接上暗号:“唯有在他们寂静的长眠里,「连死亡也会消逝」*。”
他这样说着,看上去完全不是能为这种话打动的人。
高桥廉无声地笑了一下。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高桥问道。这是暗号之外的一个问题。
“情报。你先说。”
琴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
“先说说你们带走的那具躯壳吧。想必你们已经做过一些研究了吧?”
高桥廉自如地接道,看向琴酒他们。
高桥廉的语气似乎闲散;但那双玻璃似的灰眼睛却抬起来,一直盯着他们。琴酒知道,对这个话题,他并非如看起来那般漠不关心。
讨论蠕虫,是他们既定的话题之一。这些情报,正是高桥廉约定向他们交换的内容。
而琴酒也迫切地需要他的情报。
从那条蠕虫的尸体上检测出的异常信号,比他们想象中微弱得多。
“无论你们想要的是什么,”高桥含糊说下去,仿佛早预料到他们的答案。
“我猜,在那条蠕虫的尸体上,你们没有得到合理的结果。对不对?”
琴酒不作声地微微点头,印证了高桥的猜测。
琴酒大略讲述了所得信号的异常。他没有具体解释是如何进行的检测,毕竟琴酒从组织那里所得到的也只是这个结论,而结论就足够了。
高桥廉似乎能够体谅他们保守这一点小小秘密,没有对此表示出任何质疑。
然而,高桥的那种神色,叫琴酒感觉到一丝如芒在背的隐刺感:有的时候对手的包容,意味着对方比他们所掌握的要多。
“或许我知道其中的原因。”不出意外,高桥廉接着这样说道。
他的措辞同那些研究人员有些像。琴酒压抑着脾气听下去,他们总是在话语间留有余地。
“你知道这东西寻常该有多长吗?”高桥问道。伏特加犹疑地伸出手,下意识比了个手掌大小。
高桥廉朝对方扭过头去,露出一丝看似鼓励又富有耐心的奇特微笑。
“如果你们有门路,或许可以去USGS的水资源部门调一下与这东西有关的档案,编号ARRA-701。”
琴酒睨了这警探一眼,这听着不像是什么好的建议。这人也没道理猜出他们的势力分布在哪里,很可能只是临时起意的试探。
“水资源?”
他问道。琴酒开口的时候,正对上高桥估量的视线。那警探的表情失望又放松,显然从他的脸上瞧出了什么答案。
琴酒皱起眉。但这警探很快就岔开话题,继续说了下去,叫他没机会揪着不放。
“首先,我必须要说,”这警探靠在他们的车上,说了句免责声明,语气却很笃定。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他们不得不相信似地:
“并未有人声称自己真的见过那样的生物。但是事实上,这种蠕虫的成体可达几公里长。”
“它们生活于地下。不是在我们的脚下,而是更深远的地方。但偶尔,它们也会接近地面。”
高桥廉的语调平淡而清晰,全然不顾这两人震惊的缄默:“不过,相比其他的一些东西,我们和它们打交道的机会可也不算少。”
“你们想要采集的‘那种’信号,的确可以从这类生物身上寻找到。但生产这些物质的,多是它们的成体。越接近成熟期,它们的这种特质越容易出现。”
“而你们所见的那条,蠕虫,”高桥廉缓慢地吐出这个字眼。仿佛他对这种淡化了其凶险的代称不怎么认同——尽管他也从未否认过。
他们那天带回的那具尸体,不过一人多长。
“所以……”
琴酒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这虫子还没到成型的体格。”
听到他的话,高桥廉不由微微地笑起来。
琴酒从对方的神色中捕获到一点讥讽——似乎却不是对着他。
“是的。”高桥若有所指地继续道,“等到生长成熟,它们会比现在难对付得多。”
“它们所依靠的,不仅是巨大的体格。这一点,您旁边的先生或许浅显地领略过了。”
被突然点到名的伏特加,不由在两道目光下后退一步。
“不过……”高桥廉又话锋一转,“它们不是这片山林里最重要的敌人。”
“对你们而言,或许也是有幸吧。”高桥廉对他们说,“你们从它身上至少取得了一点收获;但若它彼时再壮大一点,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易叫人害死,你们也就没有将其带走的机会了。”
琴酒敏锐地抓住这句话其中一点:“害死?你是说有人刻意弄死了它,他们懂得怎么对付这虫子——他们是什么人?”
高桥沉默地瞧了他两眼,示意接下来轮到他们说了:“这是我要查的案子。我的情报就到这里了。”
琴酒微恼地皱起眉,高桥廉提供的信息有些模糊。
但这警探所说的,与他们以往得到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情报相比较,又的确算是好的了。
怪不得那位大人重视这次的消息,且要求对来源做切实的调查,要事无巨细地查。
查警探的过往,大部分交给了朗姆。
可朗姆一旦捏住了情报,接下来的棋打算往哪里下、于他们有利还是有弊,却是琴酒他们不知道的了。
这人冰翠色的眼睛低垂着,眉头微皱,难得显出一丝烦躁的神色。
他向高桥廉抛出一个U盘:“你要的东西,我们只拿到了一部分。”
高桥廉很自然地接下,没有急着催他们,而是说:“我们在山中也不是没有收获。”
这种心平气和的态度,反倒让琴酒感觉出来,这人在方才的情报交流中还有很大的保留。
或许这一点也没那么值得指摘,试探和拉锯本是交易的常态。尤其在当直接解决掉交易方并不能成为善后方案的首选项时,更是如此。
他说不准这算不算得上是一次对等的交易;从他们的角度来说,应该是的。
毕竟,他们也已经得到了回报,一些以往他们从未证实过存在的东西。
但是,从对高桥廉的神态分析中,他又总觉得事实远非如此。
高桥掂量着那只U盘,似乎斟酌了片刻。他瞧着琴酒脸上隐秘的烦躁,语气微妙地放轻下来。
“还有,在做调查的时候——无论是为谁的调查,我都不建议你们去接触山上那个村子。”
琴酒眼底的冷光,随着高桥的提醒闪烁了一瞬。
“这是忠告吗,警探?”
“很不幸;是的。”
高桥的脸上平淡地掠过一丝笑。琴酒自然能听出来,这是真的。
“虽然村子里很危险,但是他们附近的这片林子,也有很多值得调查的地方。不是吗?”
琴酒再度抬起眼。“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这不是正好吗?”同上次一样,高桥依然对他说了那句话,“这是一个交易。我需要查这个案子,恰巧的是这与你们并不冲突。”
“我需要山里的情报。”他说,“我不在乎你们在这里想要得到什么。但是,如果你们不想警察把这座山翻个底儿掉,或许应该快一点动作。”
琴酒冷嗤了一声,高桥廉的说辞不尽不实。而且显然,他们不认为长野的警局能拿得出这样的效率。但伏特加能看出,这仅是琴酒在表面上的嘲讽。经过上回在夜里的观察,他们也并非全然不作类似的打算。
伏特加偷偷地瞄向两人的表情,试图捕捉到一点更确凿的指示。那位警探的神色拢在苍茫的暮色里,呼出的气体在冷空气里,凝聚起几不可觉的白色。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虽然这样说,高桥廉依旧笑了笑,“或许我们应该花更大的精力去找到那个富商,不然就太晚了。”
琴酒依旧对这警探的‘我们’保持着相当的警惕。他认为这是一种含蓄的绑架,试图引诱犯罪分子以为和他利益相同,自觉自愿地去给警察打下手。
“巴尔·格莱德。”琴酒不耐烦地念道。
“这家伙尽管失踪了,他遗留下来的「事业」却进展得轰轰烈烈。”
“那些所谓的信徒,根本就不需要格莱德。都是有一个火星就能点着的东西。”
仿佛是顺着这句话,琴酒点起一根烟。他半晌没说话,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燃烧着细小的微光。
“听说你在警厅的处境不怎么好。”这会儿,琴酒忽然选择换了一个话题开口,“要我们帮忙吗?”
“帮忙,怎么帮忙?”高桥廉笑了笑,从这微妙的嘲讽语气底下,听出一份危险的真实考量。
“与其试图盗走一颗宝石,不如窃下一城。*”
廉敏锐地翻译出其中的隐意,却没即刻答话。
这是野心?还是——他们对背后势力的自信?
“看来你们对长野是志在必得。不过要我说,这里面的麻烦——与你们认为能够收获的好处相比,恐怕不会那么相称。”
廉对他们回复道。他的话叫人皱眉,听不出仅仅只是拒绝,还是另一次真诚的警告。
“更何况,我猜你们在长野本部早已有代理人。”无视琴酒他们对此话的反应,他似乎笃定地推断。
“而你们这些行动,不直接找他们……想必你已经理解了一部分,我所说的麻烦。”
“拿这些生锈的钉子也不好办吧。”高桥廉道。他说得不咸不淡,这句话却仿佛莫名自带着寒意,叫人打颤。“而且,能够被轻易买卖的东西,通常也不只有一个主人。”
“……不然,你们就不该有任何忌惮。怎么还需要试图独自进山呢?”
伏特加逐渐跟丢了这次交锋。直等到大哥敲一敲车身,示意他回到驾驶座的时候,伏特加才意识到他们要走了。
那位警探站在一旁,目送他们准备离去。
“不过,你说得对,”他忽然笑了,拾起那句似乎被抛弃的比喻。
“——在我们的计划里,至少应该有那样一颗宝石。”
*
按理说,这时节还不到天最短的时候。但七点的钟才敲过,夜显然已经黑得透彻了。
对城市里来说,这个时间还早;但对加油区的这间咖啡厅来说,它却早已送别了属于自己的大多数客人。
服务员们悄然收拾着东西,三两个聚拢在吧台边上,轻声讨论着今天难得一见的新闻。
安室透麻利地清完自己的区域,却没参与这份八卦:他原本是谨记要留意这些的,恰是身边最小的闲谈里,或能捕捉到最需要的消息。
今天却不同。他跟同事打了招呼,借口避开到后厨的侧门外去了。
他警惕地注意着停车场的方向。
琴酒那几人都没有走,他们的车还在。实际再仔细看去,他们仍站在车边。
不知这警探究竟与那两人要谈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聊完,还会不会回来。
安室透一边留心他们的动向,一边拿出刚才那一部手机,看到上司新发来的联系。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转头折返。安室透绷紧了神经,抓紧时间快速翻过手机里的消息。
这是一封长邮件,里面包含了略详细几分的——却或许是他们如今已知的全部——关于那个警探的背调信息。
专案组的名单,叫他心里一惊。
安室透拧着眉一直浏览到信尾,看到对方询问这边的安全,是否需要提前安排一次与联络人的见面。
「目前不方便,明白,暂时安全。」
安室回完,迅速将邮箱清理回原样。他把手机锁好收起,回到吧台前,陷入沉思。
他望向窗外。琴酒那边似乎快要聊完了。
那外面太黑了。安室透眯起眼,已经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