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周,科教科老师联系胡灵儿,要她去一趟办公室。
大概是她的签名在第一个的关系,所以老师叫了她。临到上阵,胡灵儿有些发怵,她怕到时候自己脑子一抽,该说的不该说的一顿乱说。原本是她室友陪着她一块去,刚出寝室门,胡灵儿又觉得不对,她那室友跟她差不多,关键时刻容易脑子宕机。思来想去,可能还是叶一诺比较靠谱。
叶一诺被她一通电话摇下了楼,身边还跟着个蔡可宁。胡灵儿得一左一右两大护法,底气瞬间足了。
走到行政楼门口,叶一诺让蔡可宁在楼下等着就行,无非是问点情况,两人三人都一样。叶一诺这么说了,胡灵儿也只能跟着这么说,蔡可宁也就同意。
蔡可宁靠在行政楼门柱旁百无聊赖地等,近傍晚的点,医院还是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她在来往的人群里看见了陈鹏,陈鹏手里拎着两袋奶茶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陈鹏大概也看见了她,但视线一掠而过。两个同村老乡,谁也没跟谁打招呼。
蔡可宁低头看了眼手机,刚刚辅导员在学生党员群里艾特了七个人,蔡可宁也是其中之一。他们七人四月份完全没在学习.强国活跃过,积分都是0,要求5月抓紧,每天至少学习30分。
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回了收到,蔡可宁也赶紧回了个收到。
再抬头时,蔡可宁见不远处站了个面目熟悉的人,那人也正看着她。
蔡可宁正欲下楼,对面那人先她一步朝她走来,蔡可宁的脚步停滞在楼梯的最上一阶。
“真是你呀可宁!”
“啊,学姐好。”蔡可宁笑着打招呼。
这是裴微读研时的同门,蔡可宁记得那时她和裴微关系不错,所以蔡可宁和裴微在一起时和这位学姐也打过不少照面,有一回三人还一起吃过饭。只是这学姐并不知晓她和裴微的真实关系,只当蔡可宁是裴微的小迷妹,是裴微的一枚小挂件。
“你在这儿实习?”
“对。”
“还以为你会留在我们医院呢。”学姐笑道。
“没有没有。”蔡可宁的笑一直挂在脸上,“换个地方看看不同的风景。”
转眼过去四年,学姐应该已经博士毕业了。过去的时光像远处飘来的冰凉雨滴,猝不及防地打在蔡可宁的手背。蔡可宁问起学姐怎么在明州,学姐说她爸爸小腿骨折,正在中心医院手术。
“嗷,”蔡可宁点头,“不严重就好。”
“你呢?”学姐也问起她,“还和裴裴有联系吗?”
也是,当年她们两人看起来是那么要好。
蔡可宁忽然感到喉咙干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笑容仍挂在脸上,她加大力度调节肌肉,道:“现在离得远了,就......”
“也是。”学姐点头,表示理解。
“考研了吧?”
蔡可宁愣了下,一阵难言的局促感自她头皮开始麻麻地散开,她说:“没。”是考了,只是选择了放弃复试,个中缘由虽不复杂,但她觉得这些不足为外人道。
学姐也愣了下,没问原因,只问:“那就是找好工作了?”
蔡可宁:“嗯。”
“那也挺好。”
行政楼四楼,叶一诺已经将事情始末阐述完毕,科教科的几位老师都是女性,想来对这样的事也更具同理心。几位老师听完互相对视,眼神复杂。
外科乱是众所周知,大家为名为利心照不宣,表面也就风平浪静。但实习生还未踏足这样的名利圈,手起刀落,就将这里头的龌龊豁开了一个口子。
叶一诺是一直觉得她们医院科教科的几位老师都还不错,遇事想请假也有商有量。她听同学吐槽过别的医院,要么说科教科老师凶巴巴难相处,要么说管得太严,三天两头进科室抓逃班通报,大家都没法好好复习。
“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也做不了主。”其中负责学生工作的那位老师说,“会及时跟院领导汇报的。”
叶一诺低眉顺眼:“谢谢老师,给你们添麻烦了。”
蔡可宁跟学姐说了拜拜,脸被风一吹,面部肌肉像有千斤重似的挂着无法松弛,一下子就感到浑身疲惫。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回头看是叶一诺和胡灵儿。
“蔡可宁,跟谁聊天呢刚刚?”胡灵儿还有好奇心,说明进展还算顺利。
“我一个学姐,江医的。”蔡可宁解释。
“现在就数你认识人多,东一个西一个的。”
“有吗?”
“你们上去怎么样?”蔡可宁转而问叶一诺。
叶一诺:“跟老师说了,老师说她们会跟领导汇报的。”
“哦。”蔡可宁点头。
三人一起往医院外走,胡灵儿原本不和她们一道,但说想去超市买零食吃,也就顺路搭伴走。五月份了,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实习,正是个万物生长的好季节,路边的绿化带内开了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沿路飘着阵阵芳香。
“感觉自己傻傻的。”胡灵儿突然说。也就是忽然之间的事,她莫名感到一阵空虚落寞,或许是因为尘埃未定,又或许只是无端矫情。
“为什么啊?”叶一诺问。
“不知道,就是瞎感觉。”
胡灵儿想起自己见习时有一次参加分组小考,她们班主任担任组内考官,考完了整组人坐在房间里聊学业聊家常。她们班主任曾经是急诊护士,因为劳累落下腰伤转而做了行政。
那次小考正好考的cpr,班主任顺势就聊到有一次急诊收了个病人,突发心脏骤停后大家集体抢救,人是救回来了,但因急救时不慎丢失了患者的假牙,被患者要求索赔。一副假牙好几万,医院出了一部分,剩下的科室出,几位参与急救的医护各自扣了几千几百不等。
听完整件事,在场同学义愤填膺,纷纷嘟囔这种人救回来干什么。班主任没表态,只说救死扶伤、见义勇为那都是肾上腺素一飙的事,是在那一瞬间的一个冲动,但凡冷静下来衡量利弊,或许很大可能就不会出手。
“没事,傻人有傻福。”蔡可宁道。
“对。”叶一诺附和,“这年头,傻傻的是一种福气。”
又一周过去,两个寝室决定聚餐,也没由头,主要是闲。
就定在新天地商场那条步行街里的网红牛杂煲店,这店新开不足两月,正在优惠活动期间,来吃饭的顾客不少。
大家边吃边聊,最吸引人的话题便是八卦,有同学前几天在手术室听到了南院普外主任那瓜的后续。
因为坐在大堂,大家头攒着头细细听那同学讲。
听说主任和他老婆已经离了婚,明州新买的那套大平层归他老婆,老房子归主任,他们在江州还有两套房,一人各分一套。
“这么细节都知道?”有人问。
“都是传出来的,真假就不清楚了,说的是有模有样的。”讲八卦那同学说。
“男的是过错方怎么不净身出户啊?”
“赚得多呗,真让他净身出户没准要闹呢。在男人眼里他赚钱是很辛苦的,但出轨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小错误而已啦。”
蔡可宁道:“所以说女性还是得经济独立,你要让她过手心朝上的日子,这婚就难离了。”
叶一诺感慨:“是啊。”
吃完饭,八个人在步行街逛了一圈,刚出街口便是一家肯德基,有人提议要不要再吃个甜筒?于是大家涌入店内,每人买了只甜筒。
迎着晚风走在街边,还吃着甜筒就令人倍感幸福。甜筒化得快,为了不让奶油流下,叶一诺手心转着甜筒一口一口舔得着急。
胡灵儿见叶一诺唇边沾着白色奶油,整个人又那么忙碌,笑话她,怎么舔得跟狗一样?你不该属牛,你就该属狗。
蔡可宁为叶一诺帮腔,你才狗呢!
胡灵儿趁机指责蔡可宁,你俩穿一条裤子!
说话间,胡灵儿甜筒中的奶油已经化开,滴滴答答地流下,叶一诺也笑话她,你看看你看看!
胡灵儿买甜筒其实只为吃外面那层脆皮,见冰淇淋部分化得不成样子,决心将冰淇淋抠了,就留外面的脆筒。她在垃圾桶前尝试,一不小心,整个甜筒倒掉了进去。
胡灵儿痛心地大叫,站着围观的几人乐不可支,叶一诺简直笑得不行。
蔡可宁舔着甜筒,指着叶一诺手里那个说:“哎哎,要流下来了要流下来了!”
胡灵儿拿纸巾擦手,擦完恨恨地朝垃圾桶扔去,但屋漏偏逢连夜雨,纸巾打在桶边转了个弯,滚到了一旁停着的汽车车轮下。
胡灵儿沉默了,大庭广众之下也要素质,慢吞吞过去捡纸。叶一诺见那车正启动着,车灯大亮,忙对胡灵儿说小心点。
关照坐在车内,旁观这几位女生吃甜筒的全过程,虽然听不清她们说话,但脸上的笑容也有感染到她。
她刚刚拍了几张照片,主角是叶一诺,叶一诺舔着甜筒,叶一诺放声大笑,叶一诺转身疑惑等等。她将这几张照片发给连漾,配词是年轻真好。
连漾坐在车内看关照发来的图,心想年轻是事实,只是她天真烂漫的那面留给了别人而不是自己。
连漾掰过车内后视镜,她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脑海里浮现那晚叶一诺看自己时深沉的眼神。
能探及她这样隐晦的心思,叶一诺是受人提点也好,是洞若观火也罢,隐忍到如今才发作,是自己低估了她的城府。
有的话藏在心里是一个意思,说出来或许就变了意思,连漾不知道叶一诺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听我解释吗?”连漾问。其实也无法解释,但起码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做过利用她的事。
连漾猜想叶一诺大概是难过委屈,又或者是怨恨,她会指责自己品行低劣或道德败坏,或许还会因此常常内耗。她可以理解,也可以哄。
幽暗的灯光将叶一诺的神情映照得分外平和,叶一诺只是摇头。
“我有值得你利用的地方是我的优点,我没必要不高兴。”她道。
“但我想问你一句话。”
连漾眉心一跳:“你说。”
“我不在乎你当初有没有动过想利用我的心思。”叶一诺起身,走到连漾身旁蹲下,“但我在乎当时你是不是真的有被我吸引,哪怕只有一点。”
连漾的手腕被叶一诺紧紧握住,对方指尖与掌心的热度像灼热的电流,随着腕部的血液一下子弥漫全身。
“有吗?”
此时室内的光照才像是全部聚集到叶一诺脸上,她柔和的五官下藏着一副坚硬不屈的骨骼。连漾隔着镜片看着叶一诺的眼睛,她看见了自己那枚微小的身影。
连漾每每回想起叶一诺那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回想起自己腕部滚烫的触感,回想起来自自己口中的那个“有”字,胸腔中就有抑制不住的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