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觉怎么样?我觉得比越州的开元要好一点。”叶一诺道。
“我觉得很好,蹭吃蹭喝怎么都好,吃糠咽菜都好。”蔡可宁说。
两人从自助餐厅出来边走边聊,这种级别的自助餐其实都差不多,比填饱肚子强一些,但也吃不出什么花头。
拐弯进入另一条走廊,蔡可宁见电梯边立着块指引牌,几个黑体字,是在举办今年江东地区的内分泌代谢病论坛。
叶一诺显然也注意到了,对蔡可宁说:“好像是我们医院和市一院承办的。”
蔡可宁点了点头。
江东四市,江、明、越、秀,蔡可宁朝前走着,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手里握着的那部手机只觉得越来越硌手。
忽然想起叶一诺前几天跟她说她姐姐给了她两张开元的自助餐券,她说要今天来吃,她自然没意见。蔡可宁这时深深看了叶一诺一眼,见她神色淡然,像是并不在意她这边的一举一动,却已经配合着她将步伐放缓。
感觉器官在这一刻都像是加速运转,心脏在胸腔砰砰跳着。蔡可宁自动屏蔽掉周遭所有与她期待不符的杂音,前面就是酒店大堂,大堂里人来人往,她紧张地双目搜寻着经年来印在她脑海中的薄薄人像。
诸多嘈杂被不断掠过,终于有熟悉的越州乡音被蔡可宁捕捉,她蹙眉,神色一凛,再熟悉的乡音经数米远的距离阻隔切割,也需要她去仔细聆听辨认。
她听裴微讲过越州话,那次裴微在和她妈妈通电话,大概是聊到了什么吃的,裴微就说了句这有什么可吃的。那时正是个早晨,两人还躺在床上窝一块儿,裴微一边通着电话,得空的另一只手就在她身上游移。腰骶部是她的敏感区,裴微的指尖稍稍触及,她就止不住地战栗,裴微捂住听筒,在她耳边用温热的气声说,忍着。
裴微就是故意的。等她挂断电话,蔡可宁迅速翻了个身,一面控住裴微肆意的手,一面说,我觉得越州话还是我们崇平话好听,我们崇平话更软,越州话总觉得硬邦邦的。她说到一半顿了顿,觉得不能踩一捧一,于是又接着说,但你声音好听,你说什么都好听。
裴微这时已经安分地抱着她,说,那你说一句崇平话我听听?蔡可宁说,平白无故的我说不出来。裴微凑到她耳边,说了三个字,蔡可宁脸一红,钻到了被窝里,边笑边说,那我怎么说得出口啊我才不说!
身后几个越州人刚刚在讨论几只明州特色菜,其中有一位就说了句,这有什么可吃的。
短短几十秒,话题一变再变,恍惚间蔡可宁听到一个裴字,她蹙眉更深,可那真是裴,还是陪?还是赔?
叶一诺已经转过身,她是云昭人,离主城区更近,自然对越州话也更熟。
迎面走来共五人,皆是女性,两位年长,剩下三位年纪更轻。叶一诺一一扫过她们的脸,都与自己想象中的那位裴老师大不相同。
蔡可宁这时也回了头,她只看了一眼,叶一诺看向她,蔡可宁冲她微笑着轻轻摇头。
叶一诺浅浅点头。
身后那几人感到莫名其妙,一阵面面相觑后,有人问:“前面这俩小姑娘有谁认识?”
其中一个女生认真扫视她们的脸,像是在辨认某个谁。大家都轻声说:“不认识啊,见都没见过。”
既然都没见过,也总不至于是说了什么敏感话题,她们刚刚说的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为保险起见,刚说话那人放低声音接着道:“璐璐不是没考上嘛,第一还是第一,第二还是第二,就差了0.1分,怪可惜的。”
“那确实可惜了,才0.1。”
“谁考上了?打败了璐璐?”
“一个应届生,大学还没毕业听说。也是,她们有时间看书啊,璐璐白天要做事,也就趁晚上看会儿书,能一样?”
“当时璐璐备考,我们好多人都关注着呢,后来体检名单出来,大家都去看了,连裴老师都去搜了。”
年长者插话:“小裴也关心这个?”
“是人都会八卦的嘛王老师。”
“我怎么听说裴老师好像要辞职?”
另一年长者道:“你们怎么都知道了?现在还没往外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啦。”
“为什么要辞呀,不是干得好好的?”
“谁懂呢,可能是她爸退了,她也不想在这儿干了?”
......
蔡可宁偏头看向大堂上方高高吊下的水晶灯,在那瞬间感到热泪盈眶。或许是过度紧张过度期待下的冰冷现实给了她打击,又或许是被好友无言的馈赠与照顾所感动,她的整颗心都无比酸胀。
蔡可宁拧开水瓶喝水,却不知道为什么,水流入食管后卡在某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她捂嘴开始剧烈咳嗽。
蹲到角落咳到满脸通红,险些窒息的那刻,叶一诺过来拍她的背。蔡可宁的咳嗽声由急变缓,叶一诺在旁边一下一下地顺她的背,蔡可宁摆手,意思是没事了,她抬头,叶一诺见到她涨红的脸和血红的眼眶。蔡可宁只是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就流了下来。
叶一诺怔住,无暇辨别蔡可宁的眼泪是为了什么而流,她急着从包里拿纸,递给蔡可宁的那刻,她站起来,替她挡住了敞亮的大堂中央散下的光线,也挡住了大部分人匆匆一瞥的好奇目光。
纸巾被蔡可宁捏在手心,她低头望着地板,地板上映出自己模糊的脸。她看过裴微的朋友圈,后来想起她了就翻一翻,裴微在她们分手后就没发过新内容,又或许是设置了她不可见,反正不管怎样,在她这儿,裴微最新的那条还是在2017年的1月1日,发了张有两根燃着的仙女棒的图,配词就是简单的一句新年快乐。这两根仙女棒当然是她们两人人手一根,裴微没删,她点进去看看,仍然会感到一阵幸福的余味。后来她自己也几乎不发朋友圈了,蔡可宁想,她们真是彼此合格的前任,就像死了一样。
像死了一样才好,蔡可宁第一次这么感激裴微的无影无踪,她要是常有动态,那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心绪难平?
蔡可宁抹了抹眼睛,站起来对叶一诺说:“我们走吧。”
叶一诺没回头也没动,问她:“要不要去前面那沙发上坐会儿?”
蔡可宁说:“没事,我们走吧。”
叶一诺回:“好。”
-
傍晚六点,两个寝室八个人已经坐在包厢等着上菜,等待的间隙自然只能聊天。部分人在聊怎么溜班,虽然考完了研,大家心思也没放在实习上,每天上午跟着查房点个卯,下午就溜回寝室做自己的事。
老实人也要溜班,他们在上午下班前很不好意思地问自己的带教,老师,我下午可以不来吗?饭桌上溜出经验的老油条指点个别老实人,这怎么能问呢,直接跑路不就行了,你一问让老师怎么答?
跟蔡可宁挨边坐的就在那儿热火朝天地聊网文。蔡可宁说,每次看见小红书有推文,兴致勃勃地去网站点开,结果两眼一黑地出来了。旁边同学深以为然,忙说对对对!
从不看网文的同学见蔡可宁这么爱看网文都觉得不能理解,她们对网文的印象还停留在《腹黑王爷的小娇妻》阶段,便打趣说,看看这些爱看网文的人,都是没对象的。
几个正聊网文的是真没对象,且还是大家印象中的母单。
叶一诺附和,就是,天天什么陆少顾总的,爱看网文的就是很难找对象。
蔡可宁回怼,我们看网文的是什么路边的杂草吗?你们路过就非要上来踩一脚?
众人大笑。
胡灵儿:“蔡可宁,过林煜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蔡可宁:“我不想知道你别跟我讲!”
“哈哈哈哈那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胡灵儿:“杨言,你跟陈鹏分了吗?”
杨言:“分八百年了,不提他我们还是朋友胡灵儿!”
“哈哈哈知道了不提渣男,是不是过林煜当时还帮你了来着?”
“是啊。”杨言无奈地看向蔡可宁。
胡灵儿看戏般看向蔡可宁:“可怜的过过。”
终于有人转移了话题,提到一年四季忙碌如一日的呼吸科,在座的各位下午都美美地在寝室娱乐,只有她五点钟正常下班,下班前还被带教叫去新收了个病人,她现在心里极不平衡。
当即又有人让她更加不平,说自己现在正在脑外,脑外爽翻了,根本没人管,带教也不叫她上手术,她要是胆子大,把字签了两周不去都没事。
“我靠!”胡灵儿忽然尖叫。
众人忙问:“怎么了?”
胡灵儿神色凛然:“刘主任你们见过没?”
在座的有些还没轮到脑外,有些还在想刘主任是谁,叶一诺从脑外出科没多久,知道他是科主任,便道:“平时没怎么见过,就跟过一次大查房,怎么了?”
“我靠!”胡灵儿忙着发泄自己的情绪,连说了好多个我靠,“我居然没跟你们说这件事!”
大家急得不行,菜也不吃了,道:“你快说吧,想急死我们?”
“有一次我在办公室写病历,边上坐着个护士也不知道在干嘛,这时候刘主任进来了,他就手放在那护士的肩上,护士没反应,他就开始摸她的背。”
包厢内已经有人按耐不住表示愤慨,胡灵儿忙道:“先别吵先别吵,我还没说完,先听我说!”
整个包厢又恢复安静,大家屏气凝神。
“那护士还是没反应!然后!然后刘主任居然把手从那护士的领口里伸进去了!我炸裂!我真的炸裂!”胡灵儿说着说着拍起桌子,“我还在呢,他是当我死了?”
众人当即炸开了锅,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有人问:“那护士不会还没反应吧?”
“还没说完!”胡灵儿拿杯子喝了口茶,“然后那护士就炸了呀,对姓刘的说,你这么喜欢摸你回家摸你老婆去啊?摸我干嘛?她就走了。”
大家一阵面面相觑。
“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件事!”
“真的服了,第二天我又在办公室写病历,然后电脑没了,有个女生收完病人回来就在那儿等电脑,刘主任又进来了,看见那个女生,就手放那女生肩上,说,同学,去我办公室写呀,我办公室的电脑空着,很好用的。”
听到“手放那女生肩上”,在座其余人的表情已从专注转为惊愕,又从惊愕变为愤怒。
“什么?实习生也要下手?”
未免太猖狂了。
胡灵儿痛苦地大叫:“我真的,那一刻我真的想去死,我在那边已经要被恶心死了。”
挨边坐的开始七嘴八舌地表述自己现在胃里翻腾着的恶心,几分钟后,蔡可宁率先道:“你在他都敢这样,估计是惯犯了,没人敢反抗他,他就肆无忌惮。”
“谁说不是?”
“呵呵,科主任了不起。”
坐蔡可宁身边的女生忿忿道:“真想把他举报了,举报都不够,最好抬解剖室去,用福尔马林泡三天,再一刀一刀把他动脉静脉神经肌肉器官全部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