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3号门口陆陆续续出来十几个年轻学生,走着走着交头接耳地说说笑笑。蔡可宁跟旁边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非常小声,叶一诺没听见。叶一诺问她,你刚说什么呢?蔡可宁又附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其他同学今天在手术室吃到了瓜,说南院普外一个主任包养了手术室某个护士,而那护士又包养了手术室一个男护工。
叶一诺难以置信:“男护工?”
医院的男护工基本年逾五十,蔡可宁也表情怪异:“大家都不能理解。”
这个瓜火热地传遍一个又一个手术间,毕竟这主任的妻子就是本院的检验科医生。吃瓜之余,巡回还拿出手机给大家看了这护士的照片,说她以前不长这样。
“整了?”众人悄声问。
“整了就整了,我看挺自然的,完全看不出来。”看过照片的那位同学道。
有人分了包饼干,分到蔡可宁和叶一诺只剩下最后一块,蔡可宁将饼干掰两半,和叶一诺一人一半。
“怎么把车停这儿啊?”不知是谁嘟囔了句。
大家斜向一看,见一辆高大的黑色suv歪在树脚边,车屁股碍了旁边的车道一截。这儿老城区,本来就路窄车多,还好现在不是高峰期。
见开着双闪但车窗紧闭,蔡可宁:“贴罚单!”
叶一诺附和:“就是啊,贴罚单!”
话落,车门打开,车主迈出长腿。众人噤声,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两人的这番叫嚣已经被她听见,这会儿都面面相觑。
下了车的女人一手倚在车门边,容貌出众让人无法忽视,但神情却格外疏冷。
她直直地看向她们这几人。
除了叶一诺和蔡可宁,其余人不知就里,显得茫然而紧张。
叶一诺以前不觉得心虚,可现在她和连漾的关系坐实,她们的每一次光明正大的遇见她都觉得像在偷鸡摸狗。
她只觉得现在浑身血液都在发烫。要找她,微信、电话哪个不可以,为什么偏偏要来她们医院?关键是摆出这样的神情。
蔡可宁夹在中间有些尴尬,在背后用胳膊戳了戳叶一诺,极小声地问:“你,要去吗?”这两人之间有矛盾她清楚得很,光看这半个月来叶一诺没再夜不归宿就可见一斑,只是她今天才发现这矛盾似乎不小。
像只被赶上架的鸭子,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叶一诺说:“我过去一趟,你们先走吧。”
汽车驶离,大家都长舒口气,纷纷问蔡可宁:“这女的谁啊?”
除了对逃班找借口信手拈来,蔡可宁并不善于说谎,愣了几秒说:“她姐,关系有点远的那种什么远房。”
“啊~”大家表示了解。
“怎么感觉有点凶?”
“她姐,就这样,比较高冷。”蔡可宁略有些汗流浃背,“但人挺好的,就属于外冷内热那种。”
叶一诺上了车,两人都没说话,车压着限速行驶,还时不时有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电瓶车,刹车被狠狠一踩,叶一诺向前一冲。她将头别向了窗外。
连漾冷冷看她,道:“不喜欢我来你们医院?”
叶一诺没接这话,只说:“去我小区门口吧。”
汽车停在路边车位,连漾解下安全带,叶一诺也解开,静静等她开口,连漾却迟迟没有说话。
车内气息逐渐凝固,隔着车窗,外面的车水马龙与整个车厢仿佛就成了两个世界。
连漾隔着前挡风玻璃看见了蔡可宁,蔡可宁大概是认出了她的车,在小区门口踟躇了会儿,便走到一边的树荫下站定。
随即叶一诺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蔡可宁发消息问她:她们说想去吃酸菜鱼,我说我要回家放点东西,你怎么说?叶一诺犹豫几秒,回:等会儿啊。
连漾就看着叶一诺打下“等会儿啊”这四个字。
她中饭没吃开车过来,本意是想讲和。她没设想过叶一诺见到她会是怎样的神情,或者像从前一样会有点乖或者有点委屈,总之绝不该是刚刚那样尴尬的表情。那份想要讲和的初衷一下子就碎了。
就这么不想见到她?还是不愿在同学面前见到她?现在是连她家也不愿去了是吗?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在等叶一诺的解释,明明不会游泳,骗她做什么?不仅骗她,还对她发脾气,发完脾气又装成受害者。
可如果叶一诺告诉她说,她这么做是为了哄她高兴,连漾想,那她也会勉为其难原谅她的。
但叶一诺没有。
刚刚在医院门口见到叶一诺,连漾才陡地想起,叶一诺就是个没良心的人。她等她的消息,主动过来找她,这些天就算没有牵肠挂肚起码也是心中在意。而她呢?下了班就与别人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连漾又想起叶一诺的做派来,有多少次两人缠绵后她表现得依依不舍,可下了床提起裤子迈出她家这个门,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叶一诺就没找她聊过天。
曾经的那些可爱之处如今在连漾眼里都变得那么可恨,比如她的自尊,比如她的虚伪,也比如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叶一诺还是这么静静地坐着,好像她比她多的是耐心。
“你和蔡可宁关系不错,”连漾又恢复她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只淡淡地,轻描淡写地说,“ 你喜欢她?”
“什么?”叶一诺皱眉。
又岂止是不错,能分食同一片饼干,听说还能同喝杯奶茶,甚至能在事不关己的时候为了对方挺身而出。
还有些话连漾都不愿说。譬如为什么你们可以在网络上这么频繁地聊天,譬如为什么每次跟蔡可宁聊天你就这么高兴,譬如为什么抓个娃娃蔡可宁也要离你这么近,譬如为什么你要在蔡可宁的备注前还加个A,再譬如为什么你可以当着我的面接你同学的电话,可接蔡可宁的却要离开?这里的桩桩件件,你对我做过哪件?
她一直对此不满,可因为要脸面,也一直认为自己是这段关系的掌控者,这些话她才不说,也不会说。
“你说我喜欢蔡可宁?”叶一诺重复一遍。
她知道连漾或许心中有气,她心里是感到抱歉的,可她没来问,她也就没主动说。叶一纯的死像一根刺扎进她的童年,父母关系恶化,母女心生嫌隙,父女被迫疏远,整个家庭一度支离破碎,这是她最不愿向他人提及的旧事。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她会找机会跟连漾道歉的。
只是没想到她们真见了面,她就被质问自己是否喜欢朝夕相处的好朋友。
要真喜欢蔡可宁,我能跟你保持这样的关系?她在心里嗤笑。
原本藏在心里的那点歉意在这一刻就消散了,她们之间那份摆不上台面的关系当即给了她肯定的边界感。是啊,只是床伴而已,有什么资格在意彼此真正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你的意思,”叶一诺一字一字,说得慢而铿锵,“我一边暗恋蔡可宁,一边又跟你上床?”
叶一诺也生了气,还以一声冷笑。多离谱的猜想,她在连漾眼里就是这么个随便的人?
连漾一字未应,微仰着头,瞥着眼,又这样无声而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叶一诺最痛恨连漾这副看起来这么高傲的神情。
她承认自己是喜欢她,喜欢她的容貌地位与财富,喜欢她的气质阅历与谈吐,也曾经暗下决心要步步为营,想着如果有一天她们真能在一起那也是好事。可她毕竟不是她用钱豢养着的金丝雀,她能自力更生,也就犯不着为了这一棵树忍辱负重、摇尾乞怜。
“你想说什么?”
连漾见过叶一诺讨好她时对她撒娇的神情,也见过缠绵后她留恋不舍的神情,见过她委屈不满时小心翼翼的神情,唯独没见过她这时冷着脸咄咄逼人的神情。
叶一诺这张脸本就长得文静和气,一双眼睛隔着镜片再怎么寒冷也算不上冰,可恰恰她的语气与眼神中的那些倔强像一块棱角丛生的石头,一下一下打磨着连漾此时的心。
“我想说什么?”连漾道,“如果你对她有意,我们可以......”
她顿了顿。
“可以什么?”叶一诺问。
连漾看向主驾窗外,马路上有人行色匆匆,也有人缓步徜徉,各色行人擦车路过,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可以什么?无非是可以就此断了这段关系,两人其实心照不宣。
叶一诺一向记仇,连漾要跟她翻蔡可宁的账,那她也有账尚未清算。
“你跟你的那位下属关系也不错啊。”她故作镇定,用十分平和的语气说道,“又是送钢笔,又是一起逛金店,是你们医院就有这种越级汇报的传统,还是你对她的特殊照顾?”
“如果你们想玩什么办公室恋情,那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可以......”
她刻意没往下说。
连漾看她,面露不屑:“我跟她?”
叶一诺原本是要回家拿电脑的,毕竟最近一直在看文献背单词。现在却不无讽刺地想着,停在这里就是个正确的决定,总比吵了架气呼呼从潮鸣府再走回来要好。
“你提醒我了。”她一鼓作气。
“蔡可宁是不错,长得好看,人也聪明,性格体贴又幽默风趣,而且我们成长经历相似,家境也相当,说话做事都特别投机!”
“我是该考虑你的建议。”
撂下这话,叶一诺下车,大步朝蔡可宁迈去。
蔡可宁站在树下等了有一会儿,这时见叶一诺匆匆走来,脸色很不好。
“怎么了?”她问得小心翼翼,不想面对这修罗场。
“谁知道怎么了?”叶一诺翻白眼,“就有病。”
“谈崩了?”
叶一诺因为愤怒步伐加快,蔡可宁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叶一诺这时停下,面带讽意地说:“你知道她说什么了吗?”
“什么?”
“她说我喜欢你。”
“什么!”蔡可宁震惊,“你怎么可能啊?这完全不......”
蔡可宁心思细腻,又旁观者清,很快发现了其中端倪。叶一诺要真喜欢自己,完全可以近水楼台,犯得着跟连漾扯上什么关系?这点想必连漾自己也清楚。
“她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但故意说什么你喜欢我?”
叶一诺一愣,随即道:“管她怎么想,神经。”
蔡可宁:“我以后跟你保持一点距离吧,省得......”
“不用,没这个必要。”叶一诺打断她。
“那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说,你确实很好,喜欢你比喜欢她强一百倍!”
“啊?”蔡可宁欲言又止。
“是她找我吵架,又非要说这种话气我。”叶一诺正在气头上,咬牙切齿地说,“那好啊,我也气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