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诺做足姿态,双手迎着上前,一手的手心触到连漾微凉的手背,另一手的手心与连漾的交握。转瞬即逝的触感令她想起那天晚上她的右手与连漾的左手在温暖的被窝里牵着,那时连漾的拇指正轻轻抚着自己掌心的肌肤。
连漾这时也看着她,公事公办的眼神,没什么温度,像看一个路人甲乙丙丁。
叶一诺及时将手抽出。
来接宋奕萱的车早就在停车位里停着了,宋奕萱问连漾,你们司机还没到?连漾说快了。宋奕萱又说,要不坐我车吧,我们五个人,坐得下。连漾说不用,谢谢。
叶一诺扶着宋奕萱上了那辆开出大半个车身的商务车,宋奕萱在关门前跟连漾挥了下手。在车门将关未关之际,叶一诺在一边的路灯光中影影绰绰地瞧见了连漾抬起的小臂。
“开车吧。”宋奕萱的声音明显清晰温润了。
叶一诺转头看她。
宋奕萱道:“没你想得那么醉。”她靠在椅背,显出疲态。
“累了?”叶一诺问。
“烦死了,最烦吃这种饭,”宋奕萱闭眼嘟囔,“就听那群男的吹牛喝酒。”
今天这饭是连漾组的局,主要请区里几个局机关领导,顺便请了他们,和另一家器械公司几个人。
宋奕萱实在不爱这样的交际往来,但人在江湖,特立独行也容易落人话柄。闭目养神了会儿,她睁眼,对司机说:“叔,等会江心大桥停下,我想下去走走。”
司机应声:“好。”
车内打足了暖气,连漾落座后脱下那件沾满烟味与酒味的大衣,靠在椅背休息。小姚上了车,眼睛望向车顶时只觉得它在缓缓晃动,小余坐在副驾,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三个人三斤白酒,小余是实打实喝了一瓶,小姚喝了大半,剩下的趁擦嘴时候偷摸吐在了毛巾里,连总的酒瓶反正也空了。
“怎么这么晚?”连漾问。
小姚歪头,听连漾问话的声音,知道她其实还没醉。
赵叔说:“惠民路那儿出了事故有点堵。放心,东西都放好了。”
连漾嗯了声。
赵叔在每个座位的杯架上放了杯蜂蜜水,小姚拿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她现在有点亢奋很想说话,见小余绷着身子坐在前面,想说余扬杰你怎么不喝水?抬手的刹那,却瞥见连漾拿着水杯,面色不虞。
小姚立刻止住了想开口的念头。
连漾将手中的杯子又放回到杯架中。
汽车平稳开着,车厢内一片沉寂,驶入老城区的中心地带,车速更放慢了。小姚侧头,看见路边车位停着宋奕萱那辆白色埃尔法。
“我下去走走。”
小姚还在看埃尔法边上那家烧烤店,据说他家的烤串很好吃,这时又懵懂地看向连漾。
“把小余和小姚送回去。”
赵叔迟疑几秒,将车开至路边稳稳停下。
这个点,江心公园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跳广场舞的阿姨们也早散了。宋奕萱的外套仍旧敞着,叶一诺说:“冷不冷?要不要扣好?”
宋奕萱低头,将自己外衣的扣子一个个扣好。
水蛇般绵延的江边步道,脚下有地灯微微照着,空中朦胧的月亮洒下淡淡的月光。叶一诺等着宋奕萱开口,她知道今天她大概有话要讲。
宋奕萱走在叶一诺身侧,迟迟没有说话。
叶一诺转头看她,宋奕萱这时单刀直入,问:“车雯和关照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叶一诺一怔,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宋奕萱知道了车雯和关照,联想她今天的行为,想必也清楚自己和连漾的关系。
摇头,她说:“不知道,之前见过她们一次,那时候没在一起,现在不清楚。”
“你觉得呢?”
宋奕萱直直看着她,只说:“她和关照走得很近。”
叶一诺点头。
“那你和连漾呢?”
天边的月被薄云围住,叶一诺抬眼,只见到一个淡淡的轮廓,她忽然觉得有点无措。
当初开玩笑是一回事,现在真做了那是另一回事。
宋奕萱知道自己和蒋南舟的过去,也算是了解自己的为人,曾经她们在一起也有过许多的慷慨陈词。如今她好像在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宋奕萱会怎么看她?
可叶一诺又想,自己一不当三,二不图钱,她和连漾的关系是双方达成的默契,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她为什么要觉得羞愧?
“没有恋爱,”叶一诺说,“就是那种关系,炮友,或者说床伴。”
宋奕萱别过头去看树。叶一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看人还是树还是月亮还是灯。
沉默几秒,宋奕萱回头,感受到了叶一诺此时的局促。她道:“你们怎么样我不管,现在这社会太乱了,你们这样其实算不了什么。”
叶一诺没说话。
“可我想不明白,车雯是喜欢关照这样的?”
“不见得吧。”叶一诺谨慎措辞,“可能是关照对车雯有好感,所以她们走得近,车雯要真喜欢,不至于还在走得近这一步。”
“她是觉得关照有钱?”宋奕萱有点不屑。
叶一诺接言:“我问过她,如果是看脸和看钱,那为什么不是你?”
宋奕萱沉默了一会儿,再看叶一诺时目光灼灼。她内心里觉得叶一诺和她关系铁,理应站在她这边,现下知道她曾为自己鸣过不平,顿时也就大受感动。
叶一诺将车雯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宋奕萱嗤笑:“她总这样,做什么都要打着为你好为我们好的旗号,有问过我需要吗?”
“换做我我也不敢跟你谈恋爱。”叶一诺笑笑,“你家是真高攀不起,我们就普普通通的家庭。”
宋奕萱:“懦弱。”
“你就不怕我们这样的人占你便宜?”
“能被人利用也是一种优点,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优点的。”
江面如墨,倒映着潮鸣府此刻流光溢彩的外墙轮廓,叶一诺看着粼粼波光将落在水中的楼面不断地切割复原、切割复原。她再看宋奕萱时,发现自己和车雯或许都对她了解得还不够。
是不是大家都变了,四年过去,其实自己也变了?
宋奕萱站在她身边,她们都靠在江边的石柱上,她的声音随着江风悠悠传来:“你有没有想过连漾为什么选你?”
叶一诺心中一凛,看向宋奕萱的眼神也由感慨变得复杂。
宋奕萱在酒桌上见识过连漾长袖善舞的本事,像连漾这样的二代,受勤恳踏实的父母辈影响很大,她们在成长时期就被有意培养,绝不会不学无术,也不会像她那样不思进取。
都说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基本和良善沾不上边。如果连漾看上的只是叶一诺这张脸,她怕连漾将叶一诺看轻了。如果不只是这张脸,她又怕叶一诺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知道啊。”叶一诺说,“我这张脸在她心里还没那么大分量吧。”
“你说得对,能被人利用也是优点。”
宋奕萱笑了。以前读书时候基本碰不到事,她只觉得叶一诺情商可以,相处舒服。如今真遇上了事,她倒对她刮目相看。
她伸手捏了捏叶一诺的脸,道:“哎呀,我的小学妹真聪明!”
“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就找我,我去找我爸,不行就找我小舅舅。”
“你可以利用我,车雯也可以利用我,别人不行。”
叶一诺面露感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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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可宁原本坐在书桌前看哔站上公考大神的面试视频,听见客厅外的关门声,几步就走到房门处倚着,见叶一诺换好鞋,她问:“我发你的你看了没?”
叶一诺一脸风尘仆仆,摘下围巾敞开外套,边走边说:“看见了,没来得及点开,什么内容?”
“你看看?”
叶一诺坐下,拿出手机,蔡可宁给她发了个微博链接。一个id为一串英文字母的博主发了条微博,就两个字“呵呵”,配图是几张聊天记录,记录上的备注名被马赛克,只剩一个陈字。
后来这博主又发了条微博,直接艾特了一个id叫“一颗小白杨”的,说:要不你看看呢?去年1月18号他还在叫我宝宝,怎么转头就跟你在一起了呢?
“谁?”叶一诺问,“这个nessc什么的是谁?小白杨又是谁?”
蔡可宁:“你不知道?”
叶一诺:“我不知道啊。”
“天,这还是我同学发我的。”
蔡可宁说,这个“nessc”什么的博主是明大科技学院的,她们都不认识,而小白杨是谁?当然是杨言啊。至于被马赛克的,就是陈鹏。
“什么意思?陈鹏脚踩两条船?”叶一诺头大。
“准确地说,是他和那个科技学院的女生还没分干净的时候,和杨言在一起了。”蔡可宁道,“但她发这个微博是想干嘛?觉得杨言是第三者?”
“服了,有病是吗?发生这种事,对男的一句不提,倒来撕女生。”
蔡可宁在叶一诺身边坐下:“杨言现在还没在群里说话,刚刚迪青私聊我,问我该怎么办?”
叶一诺:“把陈鹏揍一顿,再拎到科技学院那女的面前,三个人一起当面对峙,对峙完该分手的分手该道歉的道歉。”
蔡可宁又去看了眼微博下的评论区,嗤笑道:“神经,底下还有亲友在控评,饭圈这套都舞到这儿来了。”
说着说着,蔡可宁脸色陡变。
“咕噜咕噜泡泡糖,谁?你认识吗?”
叶一诺莫名其妙:“又谁啊?又怎么了?”
“你看看吧。”蔡可宁将手机递给她。
那条“呵呵”微博的评论区里,id为“咕噜咕噜泡泡糖”的这位说:呵呵,她室友不也是三么,一个寝室风气不正。
室友?
叶一诺迅速在脑中搜寻曾经的另两位室友,凭她的了解,这两人也绝不是会去知三当三的人。
蔡可宁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这层的评论区里明显热闹了些,底下有人在问,是谁啊方便透露吗?私聊我私聊我!也有人在底下艾特好友前来吃瓜。
蔡可宁给她发了张截图,也是别人发给她的。图片里私聊页面,有人私信问层主,你说的那人是谁呀?那层主回复说,yyn,你自己想。
“yyn?”叶一诺复述。
“我?”她腾地站起,“我也当小三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