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公布的这位阳性病人流调轨迹颇为复杂,上下班乘坐地铁一号线转四号线,晚上进商场看电影逛超市,周末去串门,7天有5天都在江姐炒菜吃饭。明州发布底下有网友热评:江姐炒菜这么好吃?
几天时间公布的阳性越来越多,高风险地区除了白鹭街道外又新增了江门街道,均位于人口密集的老城区。
前一批外出支援的医护尚在隔离,疫情新起,又有一批要被派去隔离点,医院里还剩下一批苦不堪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叶一诺被护士长派到病区外守小门。
守小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管得太严被病人家属骂,管得太松又怕到时真出了事。有些是核酸阴性证明超过24小时的,有些是不愿登记身份证号的,还有些是非要成群结队入病房探视的,一个下午的时间,叶一诺已经受了一肚子气。
挎着张脸到家,听到厨房有响动,叶一诺放下包,见蔡可宁正在腌肉。
“今天要下厨?”叶一诺眼睛一亮。
“生炒牛肉,怎么样?”
“你会?”
“怎么不会?”
料理台上还放了盘切好的碎咸菜和大蒜,叶一诺差点忘了蔡可宁家是做布的,她说小时候父母两班倒地看着机器,也没什么时间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有时甚至要蔡可宁做了饭菜给他们送去。
“我不会这种级别的菜。”叶一诺笑道。
她是在城里读的小学,寄宿制私立学校,周末回家有父母做饭。后来她妈妈王玉娟去市区做小笼包,假期里她就跟着爸爸叶强潦草地过,有时叶强也要上班不回家,她一个人就煮点面或炒个饭这么对付,或者王玉娟会将她送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
刺啦一声,肉下了锅溅起许多油星子,叶一诺往后躲,蔡可宁从容地挥着锅铲炒菜。也就三两下的功夫,她将牛肉盛出,接着刷锅,又煸炒咸菜。
叶一诺站在后面偷师,见蔡可宁已经炒好了,立刻接过盘子放到餐桌上。
灶上还有只砂锅煲着汤,已经熄了火,叶一诺折回来,见蔡可宁正拿着抹布准备擦燃气灶和油烟机,她赶紧上前,说:“我来吧。”
蔡可宁迅速将抹布藏到身后:“别,我来就行,你还脏了手。”
叶一诺站在一边想着找点事干,蔡可宁边擦着锅旁的瓷砖边说:“守了一下午小门,累死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门?”
“下午回来碰到王寅,说他到儿科那边等电梯,就看见你被一群大妈左右夹击。”
叶一诺两眼一黑,感到窒息:“别说了,我觉得我不开门她们真的会打我。”
“命苦啊,”蔡可宁面露怜悯,“就这么混过去吧,天塌下来难道还要我们实习生上去顶着?”
天色渐黑,夜空中无星也无月,头顶只有一盏盏橘黄色的路灯。路上的行人少了,出来的也都戴了口罩,穿过江心大桥一路向东徜徉就到了宝通桥,叶一诺走到宝通桥头,脚步就放慢了。
一家一点点,一家古茗,一家茶百道。
蔡可宁:“好久没喝了,进去点一杯?”
挑了家生意最好的,蔡可宁进去坐下点单,叶一诺也挨着她坐下。
一抬头,见斜对面坐着个面熟的人,即便戴着口罩,叶一诺依旧认出是上次在连漾办公室见过的那个女生。沈依如恰巧也看见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装不认识,沈依如倒主动跟她挥了挥手,叶一诺也只能跟着挥了挥手。
“你同学?”蔡可宁问。
不方便明着解释,叶一诺附在蔡可宁耳边说:“应该是连漾医院的员工。”
“哦。”蔡可宁看了斜对面那桌人一眼。
斜对面那桌原本也在轻声地聊着天,现在变成了在群里聊。
有人问:那女生谁啊?
沈依如回:应该是我领导的妹妹吧,或者某个亲戚。
又有人回:哦,又是你那领导~
放下手机,大家面对面,朋友又问:“那上次你送的东西她收了?”
沈依如:“收了。”
“可以啊。”
“有点希望?”
沈依如苦着脸:“但她后来好像直接把钱转我了,银行卡里汇进来一笔钱。”
众人拖长音:“啊~这样。”
有人注意到了戴着棒球帽的蔡可宁,她穿一身黑,身量又高,长手长腿的看起来的确英气逼人。而叶一诺穿了件米白外套坐她身边,言笑晏晏,一黑一白间,两人一个飒爽一个清纯。
于是有人瞟了瞟眼珠,轻声说:“哎,你们不觉得她俩......?”
在座的都懂了,沈依如说:“别瞎说了你们,她们又不一定是。”
嘴上这么说着,她还是拿出手机悄悄拍了几张照,选了其中一张发给连漾,说:在奶茶店碰到您妹妹了。
图片放大,是蔡可宁笑着看向叶一诺的正脸,以及叶一诺眉眼弯弯与她说话的侧脸。乍一看,是有些亲昵。
“我想喝这个。”叶一诺指着屏幕中某一款,“但又有点想喝这个。”
“你老这样,”蔡可宁笑着埋怨她,“既要又要还要。”
“我就这样,怎么了?”
“行。”蔡可宁说,“那你喝这个,我喝那个,下次再换换。”
“实在不行我的给你喝一口总行了吧?”
“那可不行,我们可是很正经的关系。”叶一诺笑道。
生椰抹茶麻薯,蔡可宁点了好几次屏幕都没有反应,一直无法加入购物车,她有点不耐烦了,手指不停地点。
叶一诺:“你到底行不行啊?”
“怎么不行啊?”
蔡可宁冲她亮手机:“你看,不是行了?”
“不行十几次,行了才一次。”
“一次就够了啊,你还想几次?”蔡可宁突然忍俊不禁,“等下,我们刚刚在说什么?”
“啊?”叶一诺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斜对面那桌人也突然笑作一团,蔡可宁看向她们,叶一诺也看向她们,她们忽然也都不笑了。
整个奶茶店没人再说话,只剩下孤零零的音乐声,显示屏上的取号数比自己的还要早十多号。
叶一诺没话找话:“怎么还没到我们?”
蔡可宁接言:“嗯,怎么还没到我们?”
“等挺久了都。”
“就是啊,好几分钟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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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教科老师在实习群里艾特全体,意思是上面通知过两天要在全市范围内做全员核酸检测,中心医院分包了两个街道,问有没有实习生愿意做志愿者,补贴有200一天。
蔡可宁看到消息,道:“天塌了是真要实习生出来顶啊?”
叶一诺:“是啊,实习生无所不能。”
大概是真的缺人,隔离点要人,医院维持要人,全员核酸还要人。叶一诺和蔡可宁都报名了,没参加过这样的集体活动,想体验一下。
采核酸不难,住院部门口那间小屋每天都安排医护采核酸,也总有人不乐意去,就让规培或实习代替,报酬也是200一天,蔡可宁和叶一诺都赚过这200。
难的还是脱防护服。科教科组织大家在行政楼培训,重点是最后卷防护服的动作,要求脱下时手套不能碰到防护服的内面,要依靠腕部动作将衣服一层一层卷下来。
练了一下午,大家被防护服闷得汗流浃背。蔡可宁拍了张自己穿防护服的照片发给她妈妈,她妈妈回女儿这么厉害!叶一诺也拍了张发给王玉娟,王玉娟回,这是谁?叶一诺回,是我。王玉娟回,去干嘛?叶一诺回,给别人测核酸。王玉娟回,注意仿护。防写成了仿,叶一诺回,好的。又回,你马上可以去复查了。王玉娟回,哦。
将防护服叠好放进书包,叶一诺忽然对蔡可宁说:“我觉得我妈有点讳疾忌医,老是不肯去复查。”
蔡可宁说:“我也这样,我害怕去医院检查。”
叶一诺想了想,倒也说:“嗯,我害怕我查出什么大病,就很恐怖。”
正式开展全员核酸当天要求大家五点半在社区集合,来时头顶悬着蒙蒙的路灯光,天还没亮,社工给大家每人发了瓶牛奶和两个小面包。
一旦穿上防护服就不能再脱下,大家都不敢多吃多喝,主要是也吃不下去。
七点开始检测,逐渐地队伍拉长,到八点多是最忙碌的时候,此时队伍蜿蜒曲折不见尽头。忽然就出现了争执声,原本是居民楼里有人不愿下来,非要工作人员上门检测,后来不知怎么,像是变成了有人插队,吵着吵着,突然就炸开了锅。
快排到检测的居民嚷嚷着要医护动作快点,刚做完检测的又赶紧跑到一边看热闹,原本整齐的队伍早已涣散,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人群中央已经有人扭打在一起,抡拳飞腿,身边的椅子,工作人员手中的手消液,能夺尽夺,能舞尽舞。没人敢上前劝架,大家边看边后退,也无暇顾及规定的一米距离,几乎都在窃窃私语,甚至现场还有武术指导。
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瓶手消液,就快砸到头,叶一诺伸手一挡,手消液掉在地上,她的小臂在那瞬间剧痛,眼里立刻就冒出了泪花。
身边的同伴也看见了,立刻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叶一诺忍痛回:“没事。”
那同伴一下子有点内疚,因为如果叶一诺不挡,大概率那瓶手消液会砸到她。她见叶一诺痛得已经蹲下,有点不知所措。
上午工作结束,大家在社区服务中心吃盒饭,各个单位的人各自找了块地,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蹲着。医护这一片稍凄惨些,毕竟防护服里穿得都不多,戴的还是两层薄薄的医用检查手套,这时举筷子的手已经被冻得哆哆嗦嗦。
中心里大家各聊各的天,几个护士正说着,说全员核酸难道不是另一种人员聚集么,有的人本来没阳,全员之后倒阳了。有人说,对啊,很多人也没防护意识,排队的时候净聊天。有人附和,就是,谁知道上面......?
叶一诺和蔡可宁支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高年资护士长这时拿筷子敲了敲盒饭的塑料边,又环视一圈,斜对面是社区工作人员,再斜对面是些抽调过来的基层干部。蔡可宁立即埋头吃饭,叶一诺也立即埋头吃饭。
护士长低声道:“大家注意下工作纪律啊,公共场合,不该说的就别瞎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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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只亮了盏昏暗的床头灯。
叶一诺坐起来,先套上睡衣,听见连漾这时慵懒的声音:“你手怎么了?”
小臂被另一只手轻轻缠了下,叶一诺随口道:“报应呗。”
耳边是连漾的轻笑声:“又去看热闹了?”
叶一诺倏地转头,刚想脱口而出谁看热闹了,但见连漾在昏暗光线下的侧脸。长发散落,长睫微阖,裸露在光照下的肌肤如脂如玉。昏昧空间中,叶一诺见到连漾平时极少显露出的柔和一面,她转口道:“我才没有呢。”
她把全员核酸那天的事说了一遍,连漾未置一词。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连漾牵起,袖管往上一推,连漾的食指蜻蜓点水般划过小臂上的那块淤青。
肌肤相触,带起一丝微妙的气流,叶一诺只觉得心尖一颤。
“疼吗?”连漾问。
皮肤痒,心里也有点痒。叶一诺笑道:“痒。”她将手缩回,与连漾触碰她的那只手交握,又抬腕看了表。
“痒?”
叶一诺低头,长发垂落时扫过连漾裸露在外的肩颈,又笑道:“你故意的是吧?”
连漾没有答话。
叶一诺:“好小气啊你。”
连漾仍旧没答。
彼此的双手还缠在一起,室内恬静温存,叶一诺心里高兴,忽然很想亲她。刚想俯身,却听连漾说:“床头柜那儿有个红色盒子,你找找。”
叶一诺欠身拉开柜中的抽屉,看见了两个红盒:“怎么有两个?”
连漾:“先拿一个看看。”
叶一诺拿了个离她近的,单手打开,见里面是支黑色钢笔。她眼睛一亮,看到笔帽,问:“是万宝龙146吗?”
她的惊喜溢于言表。连漾没应是或不是,原本微阖着的眼睫这时展开,看着叶一诺的表情。
“有点贵重呢。”叶一诺又看向手中的笔,拧开笔盖,欣赏了一下笔尖,“确实是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