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呈明又做梦了。
这次不是噩梦,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算是美梦,因为他梦到了照片里的小云树。
小云树看见他,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一样,有点古怪地对他笑了一下,拉住他的手,示意他跟着他走。
关呈明低头去看,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小云树手上都是伤。
虽然云树现在的手也都是伤,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小云树手上看起来都是新的伤口,弄伤的时间应该就是最近,又因为年纪小,手还没长开,所以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吓人。
小云树带他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玩。
废弃的画廊,隧道上方的山顶陵园,地下车库……
或者也不能算是玩,因为感觉都不是什么很好的地方,而且很冷。
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玩什么东西,只是在那个地方呆着不动。
无论关呈明怎么问他,想要跟他交流,小云树只是看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最后他们坐公汽来到江边。
就是实践活动那天去到的江边,旁边是云树以前上的小学。
阴风阵阵,江水滔滔,雾茫茫一片的江岸上站着关呈明和小时候的云树,手牵着手。
关呈明实在受不了了,蹲下来捧着小云树的脸,要他正视自己,问他们这一路上究竟是在干什么。
小云树和他近在咫尺,柔软的脸颊确确实实就贴在他手心里面,但是关呈明看着他的眼神,却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
小云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把他贴着自己脸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了。
他力气出奇的大,因为用力,伤口绷裂,关呈明感觉有什么滴在自己手指上,又顺着手指流下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小云树轻声说:“当然是为了钱呀。”
小云树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沓纸钱,纸钱太单薄,被手上的血水浸透,湿答答垂在小云树伤痕累累的手指上。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卷过来一团火,把小云树和纸钱一起卷入滔天的火光之中,顷刻间烧得一干二净。
*
隔天上课的时候。云树猜到关呈明又做梦了,不过这次显然比之前要好得多。
感觉他并不是很犯困,整个人心情也还可以的样子,给人更多的感觉是在思考一样。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盯着云树的手看。
云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是关于伤痕的梦吗?
“手给我。”关呈明忽然对他说。
云树很配合,把手递给他。
关呈明握住他的手,带来温热的触感。
云树看着关呈明的脸,他表情很认真,微微眯着眼,伸出一根手指沿着伤痕摸过去,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云树以为关呈明这回总该刨根究底,问这些伤痕的由来了。
但是他想错了。
关呈明跟他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聊天,我说掌心有M型纹的人有富贵命。”
“你问我你的呢,我说你一个也没有。”
“其实吧,”关呈明握着云树手腕的手紧了一下,“现在看来这话也不准确。”
他手指停在云树掌心一道痕迹上:“我刚仔细一看,这道伤痕和你的掌纹正好形成了一个很清晰的M型纹路,这大概也算是强行给你改成了富贵命?”
关呈明声音很轻,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云树。他好像在开玩笑,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很沉静,又好像没有那样的意思。
云树盯着他低垂的眼睛。
富贵命……吗。
*
课间,关呈明去洗手间。
他不是去上厕所,而是站在洗手台边上,抬头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
他现在脸上没什么表情,连平时那副什么也无所叼谓的表情也没有。
好像很有心事的样子。
片刻,他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往脸上扑了几下。再抬起头看了一眼,眉毛睫毛都变得湿淋淋了。
看起来不仅很有心事,还很狼狈。
伤痕当然不能算进掌纹里面。强行改成富贵命当然也是他胡扯的。
他只是一直盯着云树那只满是伤痕的手,联想到昨天的那个梦,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想说一点安慰人的话。
哪怕不是安慰云树,也是安慰他自己。
他眼睫上断断续续往下滴着水,低头看着沾着水珠的手。
他的每一只手上都有一个清晰的M型纹路。
他想,能不能分云树一个呢。
想完又啧了一声,有点自嘲地笑了。
好像不能。且不说不是本人的掌纹不作数,他后来又在网上查了查,这说法好像只有右手的纹路才作数。
关呈明最后抹了把脸,走出洗手间。
*
关呈明回到教室,走到距离座位还有两步的地方,一直头也不抬做拼贴画的云树忽然对他说了一句:“刚才课代表说,下节课要收数学笔记,让没写的快点写。”
这家伙好像能够辨认别人的脚步声,或者说,他好像能辨认关呈明的脚步声,他把关呈明的脚步声记住了,哪怕在做拼贴画,头也不抬也能听得出来。
关呈明盯着他的侧脸,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消失了一点。
然后他才忽然意识到,刚才大概是受到那个梦的影响,感觉自己矫情到不像自己了。
说到底,就算不是天然的又怎么样,是伤痕又怎么样。
怎么天然纹路就比伤痕高贵一点吗?只要是个M的形状不就可以了。
关呈明觉得,老天爷应该也不会仔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