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来好几回了。”
长宁殿外的侍女将门合上,轻步走至美人榻前,见榻上之人已经转醒,俯腰将小憩的香炉熄灭。
“倒是个忠心的。”悠悠转醒的温迎扭动着昏沉的头,红唇轻启。
梓里见状,站在她身后,双手指腹贴于额头穴位处,熟练地替她揉按。
“也不知她去路如何,主子进了冷宫,偏偏她又是自家府上带的。若是就这样被送回去,那李家主是饶不了她的。”
温迎轻笑一声,原本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阿梓不会怪我吧?”
梓里大慌,忙走至温迎面前,跪着:“娘娘,奴婢没有。”
温迎不计较地虚抬手,示意她起来:
“没有最好。阿梓也知道,我的日子不比李芙蓉的好过。平常你同她丫鬟走近些,我权当你找个解闷儿的。这段虚假的情谊若是彼此当了真,日子啊,都不好过。”
温迎知晓身边这个丫鬟几番提起此事,就是希望她能出面替李芙蓉求求情。
以李芙蓉那愚蠢性子,有一回就有第二回,她求情?以后李芙蓉再出事,难免不会连累到她这。
就让李芙蓉在冷宫里关一关,权替李大人教育一下这个只会吃没有头脑的女儿,总比哪天被人陷害死了小命比,不是好得多吗?
温迎仰头,拉起梓里的手,细细瞧着这个跟了她六年的小丫头,“你该知道的,这么些年来,我身边只有你。”
梓里低头,从她八岁起,就跟着温家的大小姐。也是那刻起,她才知道,看似光鲜亮丽的身份后面,并不是旁人所见到的那样尊贵受宠。
娘娘曾经受的苦,哪里是一处冷宫能比的。
对比李昭仪些年来过的舒坦日子,是也不该来找娘娘求情。
温迎直起身子,淡淡道:
“不过一些个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毕竟姐妹中她开了先锋,替我们探了路。你让大拾去瞧瞧是什么人守在冷宫,让他将这匣点心送进去。姐妹一场,本宫能谢她的,只有这了。”
梓里应是,低头退下。
-
“将门打开。”地牢中,男人背着一把刀,手里端着四方木盘,踏进牢房,沉沉将饭菜往桌上一放。
瞬时惊醒了在假寐的女子,女子堪堪抬眼,上下扫量男子一眼,最后定在他煞气沉重的刀柄上。
“宜生大人是来给我送饭的么?我还以为是来送我上路的。”
宜生冷眼瞥去那从软榻上悠哉起身的女子:“陛下今日不来。”
慈粼问:“为何不来?”
宜生扭头,带着冷意的眼神看她:“你以为陛下很闲么?”
慈粼不置可否。宜生气怒:“跟你这等只会杀人的粗鲁之人说什么!”
慈粼勾嘴一笑,叫住了宜生:
“你不说我怎么懂?朝中还有何人敢不听他的?他的手段可不比我的差,先不说那段连民间都在传的宫变,近日的李昭仪之事不也闹得沸沸扬扬。”
宜生眯眼:“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慈粼无辜地指了指外面:“那几个爱谈是非的守卫,噢,不过都被他重新换了一批。”
宜生皱着眉头看看门外的士兵,又扭头看看一脸无辜的慈粼,恶狠狠道:
“陛下岂能同你这种人混为一谈!他并非嗜杀之人,那场宫变陛下绝不没有弑...”
宜生闭嘴,又道: “李昭仪的事情,都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引起的,如今引得那刑部李泽联同朝中老臣堵着陛下要说法,你倒是过的悠闲。”
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我引起的?”慈粼指了指自己,这能怪她吗?她当时还劝了他来着...
宜生看着慈粼一脸无辜模样,心里又恨又气,到嘴的话犹豫了几番都没有说出口:“你...你没有心!”
真不知道陛下怎么就偏偏对她念念不忘。
......
慈粼看着怒气而走的宜生,困惑不解。
-
“陛下,小女一事,虽有错在先,可错不至死。”
“朕杀她了吗?”贺玜阴恻恻坐在龙椅上,底下刑部尚书李泽说一句,便驳一句。
李泽一噎,连连上前两步,争论道:
“可那冷宫常年无人,毫无生气,我家小女如何能受得了?陛下,当初我李家献女,也是为陛下出了一份薄力,如今陛下根基已稳,就做起这等...过河拆桥之事,有失君威。”
就在他上朝前,派去宫里打听的人回来说,小女在冷宫吃不好穿不暖,遭下人苛待。
如今,因为一个不知从哪里滚来的女子,就要他们李家遭受过如此羞辱!
“恳请陛下三思。”几位附庸李泽的同僚附议道。
“李大人哪里话,朕若是根基已稳,早就不顾情面将你们一个两个的逆臣都杀了。”
贺玜抬手,神情恹恹地一一点过以李泽为首威逼围堵的人,“朕被你们堵着已有一个时辰,没杀人是已经够给你们面子。怎么总逼人杀人呢?”
宜生进入大殿时,就已经感受到贺玜耐心快要耗尽,他低头,上了阶梯,站在贺玜一侧低语几声。
贺玜的脸色才有所缓解,抬眼笑:“是吗?她吃了么?”
宜生一顿,“属下没有看着她吃。”
贺玜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下回看着她吃完再回来。”
宜生面色古怪,低低道句“是。”
还能饿死她不成?
心情隐有几分好转的贺玜一扭头,见到底下那些老奸巨猾的人,脸色又徒然阴了几分。
僵持之际,殿外通报之人来传,说是闻将军来了。
贺玜挑眉,“可是那个战乱时期领军连攻敌国三座城池,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闻扶?”
宜生点头,“那次战役后,闻扶身受重伤,先皇体恤,因其战功卓越,将他封为京城卫将军,管着这禁卫军。”
“唔,那这么说,朕一来还给他降职了?”
“从卫统军变成北军统领,可不是降职了。”宜生面色尴尬,自己揣着这总统领的位置,莫名有些心虚。
据说宫变之日,拦截城门的正是北军统领唐桉。随后宜生随陛下登基后,陛下将他升至为京城禁卫军首领。
原本的首领闻扶却降了一职,替补上了空缺的北军统领。
宜生并不想要这个沉重的职称枷锁。
可贺玜第一次在大殿见到闻扶,两人就剑拔弩张的。
宜生没明白,破开城门那日闻扶不在,他只一人静默的守着养心殿门口,连贺玜杀进去的时候都不曾阻拦,所以又是哪里与贺玜结了梁子。
贺玜淡淡挑眉,没说话。
大殿进来的男子一身藏色劲装,黑发束起,严峻的脸上剑眉星目,坚毅深邃。
“臣参见陛下。”
“闻将军近日可好?”李泽几人心头一松,面上也没了之前的紧张,有了闻将军在,一切都有希望了。
闻扶面色不显,朝着李泽几位摇头劝告。
贺玜将李泽的挑衅看在眼里,他缓缓直起身子,瞧着底下闻扶一身正气,刚正不阿的身姿,慵懒问道:
“闻将军,何事?”
闻扶眼神坚毅,双手抱拳,正欲开口之际,突然被高位上的人打断:
“朕怎么记得,闻将军今日,应在城中巡值吧。无召前来,怎么,出什么大事了?”
闻扶眼神微垂,回道:“启禀陛下,宫中一切安好,无事。”
“唔,难道是对如今的职位不满?容朕想想,唉,真是只能委屈了闻将军。毕竟我听说这两军之首身居要职,一定是要选拔自己亲近之人为心腹,这...你同朕不熟,也不方便信任你,对吧。”
......
闻扶有些怔愣,历代的储君,亦或者各室皇子,都少不了学习帝王的权衡之术与相处之道。
而这样露骨坦白的话术,他闻扶毕生未闻,竟一时让他不知如何回答。
“臣没有不满,请陛下明鉴。臣...惶恐。”
贺玜笑了笑,将身子往后靠:“那就是闻爱卿想多管闲事了。”
他悠然抬手,理了理袖袍,眉间恹恹,好似是谁触及到了他的逆鳞,淡漠了脸色,问宜生:
“朕瞧着之前那个苏况,好像不错。为人正直又听话,让朕想想,给个什么职位好呢?”
大殿寂静,无人说话。
宜生反应过来,忙接话:
“属下觉得,苏况此人主修律法和司法案件的审查,已在大理寺为副官八载有余,最近还破了个十三年前的杀人案。”
“嗯,确实该提拔提拔了。”
李泽脸色一僵,什么意思?
“陛下这是要撤了我的职吗?饶是先皇在世,想要撤老夫之职也要找个正当由头,你等小儿别以为坐上了那把龙椅,拿着传国玉玺,就要逼得人臣服于你!自身败坏,品性不端!名不正言不顺抢来的位置,你坐着也不怕栽了跟头!”
“李大人,慎言。”一旁的闻扶脸色铁青,出声制止。
李泽气得手指发抖,转身拉着闻扶,一顿痛哭:“闻将军,您看看,这多寒了老臣们的心啊-”
高空凌厉飞出一把刀,直逼李泽面门,若不是旁边的闻扶扯了一把,此刻,定是血溅当场。
“啊-杀人了!闻,闻将军救命-”
李泽瘫倒在地,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地往闻扶腿下钻。
闻扶沉默,伸手想将李泽扶起,奈何李泽已经被吓尿了,站起来也不太雅观。
殿中传来几声低笑,闻扶看去,贺玜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这一幕。
而出刀杀人的是贺玜旁边站着的宜生。
闻扶正色道:“宜统军,您身为两军之首,皇宫禁内,怎能杀人?”
宜生袖口一根极其锋利的银丝穿过大殿,从闻扶侧脸而疾,一阵风起,那把没有见血的大刀又回到了宜生的手里,背后霸气一插:
“我只听一人之令。”
闻扶眉间郁气加重,望去那个笑意吟吟的少年,这无疑是他见过最阴鸷的少年。
闻扶也曾听过他在西融的经历,也有一瞬能明白那颗报复的心。
可怎么也不该在已经得到一切之后,还延续着那份恶劣。
“你在看什么?想什么?你也想像他一样吗?”
少年徒然不笑了,缓缓前倾着身子,与他对峙。
贺玜无比讨厌闻扶此刻眼里的疑惑思虑,那份不属于外人操心的劝谏,和那份多管闲事。
闻扶敛眸,低头,“臣不敢。只是苏况此人不可。苏况是大理寺卿唐贤的徒弟,陛下若是将徒弟提为刑部二品,可能会让唐贤与苏况心有嫌隙,导致两处无法平心配合。再者,就算是反之情况也不可,在刑法与案件的配合上,两个部门难免有包庇之嫌。陛下三思。”
贺玜嗤笑,“唔,都说闻将军刚正不阿,依闻将军意思,李泽方才对朕口出狂言,该如何呢?”
此刻,闻扶已经明白贺玜的意思了,早在贺玜故意提及苏况此人,激怒李泽破防,他就知道李泽今日,就算没死,日后也不好过。
“李泽虽在其职平庸无进,却也从无差错。臣无权求情,只恳请陛下明决。”
贺玜听着底下的一堆话,忍不住打了哈欠,懒懒起身:
“闻将军不求情朕就高兴,我这人最讨厌多管闲事之人。那就即日起,撤除李泽职位,送他回家养老吧。”
闻扶有些诧异,贺玜居然不杀李泽。
贺玜疲倦地下了朝,走之前还不忘提醒宜生:
“圣旨拟清楚些,免得有些人觉得朕是因后宫之事牵扯的此事。”
说完,他潇洒地伸着懒腰,慵懒道:
“就拟李泽以下犯上,乃大不敬之罪,其罪当诛。朕善良仁厚,为留旧臣之颜面,赦他之罪,送其返乡...哈哈哈。”
殿门外的少年只身涉于黑暗,身形肆意张扬。
......
宜生有些尴尬,他家陛下,何时起,这么自恋了...
闻扶看向殿外,神色微动,他忘记了,虽然眼前这个陛下一口一个朕,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少年。
“宜统领不跟上吗?”
宜生摆摆手,收拾着案桌上的册子:“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我跟上去他会杀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