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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孤鸿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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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阁上下,乌泱跪倒一片。

只见高位上的男人一身黑袍,身躯前倾,一手扶于额间,一手横搭腿处,巨大的帽檐将面具下的真容遮盖得看不见一点情绪。

台阶两侧是王休和孟迢。

他们静息观测着魏梵隐晦的情绪,无人敢先开口。

“你们是说慈粼,死了?”

许久,帽檐之下的人才出声。

众人闻之,将头埋低了一层,无人敢答。

他们不知道这个女人在阁主心中究竟是占各种地位。

如今死了,又会拿他们做什么。

魏梵掀起眼皮,将视线看向王休。

此刻,王休才真切感受到高位上那道不怒自威的审视,他低着头,道:“是的。”

当日确定慈粼已武功尽废,加上孟迢最后的一刀,当场便断了气。

听到这句肯定,魏梵脸上没有动怒,反是称赞地点点头。

“倒是说说,她是如何个寻死法。”

语气似有戏谑,如无谓挑眉。

“慈粼暴露阁中位置,利用难民之势,借机叛逃下山。属下念及同门之情,曾有相劝。只是慈粼罔顾门规,伤害同僚,执意下山,故属下循阁主之令,清理门户。”

王休如实禀报。

“唔,伤害同僚?”魏梵将视线移至孟迢身上,关心道。

孟迢连忙身子一低,“阁主恕罪,是孟迢太不小心,让慈粼拿了空子。”

魏梵看着孟迢泛白的脸色,似有安慰:“没事,你武功不如她,我也是知道的。”

孟迢心中警铃一响,只觉这句话中带有另一层意思。他跪在地上,请罪道:

“是属下过于自负,明知自己武功不如她,却没用毒术制止。被自己自持自满所误,耽了大事,请阁主责罚。”

魏梵闻及,只神情不明地淡道:“无碍。”

几句话便化解当晚之形势,还能让阁主不生气。

众弟子惊嘘,心中只觉孟大人果然天生做上位人的料,这自省的觉悟,令他们望尘莫及。

“武功尽废,焚于葬岗。”

魏梵仰靠在位椅上,缓缓念着,眼神中有了几分嗤笑,“她倒是想得美。以为这样就可以还清了么?”

男人响起阵阵银笑,宽大的黑帽也因此松落,露出那双幽光发亮的瞳孔,咧着嘴,犹如黑暗中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众人背脊直发寒。

“还不去找?”魏梵笑声戛然而止,淡掀眼睑,扫过一众废物。

王休瞬间明白过来什么,领命而退。

犹如被凌迟刮刀的下属也纷纷爬着退出去。

瞬时,大堂仅剩孟迢一人,未动。

孟迢猜不透魏梵究是何意思,他的视线落在魏梵腰间,那抹通体白玉的挂坠是随着魏梵风尘而来,如那株被格外保护的娇嫩月季,被人爱惜得很好。

“阁主,您的意思是她没有死么?”孟迢问。

孟迢离魏梵很近,能够清楚的感知到魏梵的审视在他身上游走,每一寸地的拷问着他。

“嗤。”魏梵笑了声,支起下颌,冰凉的目光落在孟迢从容淡定的脸上:

“很聪明。很好。”

两句简短的夸赞,让孟迢彻底明白了。

他都能猜到慈粼的心思和计划,魏梵怎么可能会猜不到?如今慈粼活着逃走了,魏梵定是生气的,却也不尽然。

他在夸自己,帮了慈粼一把,让她活着逃走。

借王休之手废掉武功的慈粼,将比曾经那个倔强不屈的女子更好控制,更能听话地待在魏梵身边。

“我已让王休领一支分队去寻人。剩下的所有人都由你带领,随贺玜支配。”

孟迢低下头,眉间微皱,看来魏梵是与贺玜交易达成,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更是不惜倾全阁之力。

既如此,又何必再去寻旁人?

孟迢以为,魏梵寻到贺汀兰的消息,就会放下执念,可并没有。

“属下知晓了。”孟迢领命,缓缓退出。

大堂无光,男人孤身坐在椅上,手上摩挲着玉脂,眼里空寂,扭曲地笑着。

很久之前,他就找了个女子来代替贺汀兰。尽管找来的女子不像她,可唯有一点是像的。

就是倔强,不听话。

倔强的不肯同他一走了之,倔强的要为身上那份可笑的责任承担后果。

她如愿地完成了所有人的期待,却唯独对他的愿望失了信。

魏梵恨极了,他想着,如今他将别的女子日日留在身边,欢笑余生,若贺汀兰见了,可会有半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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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齐九公主贺汀兰,是天齐皇城中最乖、最好骗的女孩。

这是魏梵这么久以来,对她做出的评价。

刚开始,魏梵并不愿意待在宫中,甚至都不愿意去找这个娇弱的公主。

是老头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死不瞑目地抓着他问,是不是去干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才换取这样一副镶金嵌银的棺材。

病入膏肓的老医者看着眼前这个他唯一的徒弟,睁红了眼睛。

他一生无妻无儿,半路捡了个小子,性格睚眦顽劣,坏脾气一大堆,得知是流浪之时习成,便也见可怜。

他平日千叮万嘱让他少造身业,想用仁术改变一下这个孩子。

可如今,

“到底是顽劣不堪。”

这句叹息无奈让魏梵极为不悦,他别过脸,狠恶反驳:

“我没有。”

老医者吊着一口气,“你若不将这笔银钱的来源说明白,我宁愿生蛆腐烂于此,也不用此等偷盗而来之物!”

老头的固执让魏梵黑了脸,他冷冷不屑道:

“怎么?你做这一辈子好事,到头来还抵不了二十两?”

“你...救死扶伤之举要求什么回报?若人人皆存你这样坏的心思,世将亡矣!你拿走!滚出去!”

病榻的老者气得呛咳起来,吐了大口血,想从床上爬起来将魏梵赶出去。

魏梵一把将老头摁下,脸色有些难看,语气软了几分:

“我一没偷二没抢,是别人给的。躺下,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吗?!”

老头听到少年这句解释,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睁着眼睛费力询问:“是何人所助,竟如此慷慨心善...”

少年跪在地上,冷眼别过脸,“就是宫中的一个...人给的。看我可怜给的!你可听清楚了?老东西,你行医一辈子都遇到些个什么狗东西,还不如我被人打一顿遇见的好人来得快。”

闻言少年的讽刺,老医者没有生气,只是喃喃叹了口气:“你啊...”

魏梵的性子老医者清楚,当初也是逼迫人学医,将自己这身无用之术强加他身上。

若不是跟着他这糟老头子,以魏梵这不肯吃亏的性子,在哪里过都不至于活得像他一样,孤寡一个。

“人生百态,人情冷暖,也罢,若是以后不行医也随你,只望你知恩报,不作恶,好好活下去。”

少年哼了句,道他若是早如此想通,也不会落得连棺材都是旁人施舍的下场。

床上斑白老颜半瞌浊眼,扯着魏梵,几字成句,巍颤不已:

“那人既如此心善,你定...也要好好报答人家。”

少年魏梵闻及,脸色一冷,就要将手从老医者那里抽走。

只见那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当...当是替我谢过她了...”

不等魏梵再拒绝,苍老的枯手松落,放开了他的手,垂在了床边。

连带消失的是那些年来,耳边叨叨不休的叮嘱,冷面贴着热屁股的行医问诊,和那个困住他数年的顽固老头。

魏梵跪在积灰松动的木板上,抬手放在那具失去温度的枯老灰白的掌心上,语气淡淡:

“老东西,我就再帮你一次。以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莫要再劳烦别人。”

少年将老头下了葬,去了宫中,替他还二十两银子的恩情。

这一还便是两年,他已是太医院的一名医士。

托九公主的福,这恩情魏梵是还不完了。

所以魏梵想着,既如此,就用一辈子去偿还也未免不可。

爱她,护她,替她将一切污言秽语、轻视傲慢都挡在前面。

自己则是在贺汀兰看不见的角落,用拳头愚笨地替她惩罚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伤痕累累,却心甘情愿。

“你跪下。我问你,元喜宫的大婢女彩蝶,可是你打的?”

男人乖乖跪在小公主脚边,沉默不语。

见他不说话,贺汀兰猜到几分,气鼓鼓地看向他:“魏梵!”

听念名字,男人才抬头,眼里充满委屈:

“是她前日对你出言不逊,我才想去教训她的。区区一介婢女,也学会了狗仗人势,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贺汀兰皱起眉,凝向魏梵:“打人便是不对!她是十一妹妹的婢女,纵使不敬我,也是由十一妹妹来管,怎能你...”

“阿兰是说我没有资格去管她么?”魏梵垂下眼,淡淡问:

“她可以狗仗人势,我又为何仗不得?”

男人的询问,让贺汀兰一愣:“她仗的是天齐最受宠的十一公主,你仗什么?”

魏梵眼里闪过不屑,可抬眼却是一副真挚温和,“我仗的是天齐九公主的势。她管教婢女无方,你是她姐姐,怎会管不了?”

贺汀兰张嘴就要反驳他,可男人压根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我知阿兰你心善,所以我特意挑了个灯下黑,无人看见。阿兰放心。”

贺汀兰越听越不对,偏偏男人还一副很温顺的面孔,用着温和委屈的语气,将她的话堵得半句都说不出。

还有,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狗的?!

她小脸微红,有些招架不住,“你莫要一口一个阿兰的叫!”

男人温顺跪贴在她腿边,弯垂的长眉下一双笑意眼眸看着她:

“为何呢?阿兰。”

贺汀兰被他水光潋滟的眸子弄得红了耳根,不禁别过脸,不去看男人的眉眼。

此人温和之时如只小绵羊般,令她有些稀奇得爱不释手。

可她一时没看住,魏梵便像巷子里的野狗,总爱出去咬人。

而每当他犯了错,又会像只聪明狐狸,狡猾地让她消气。

“我...我是公主,你说为何呢!”贺汀兰越想越气,瞪了他一眼。

总是唤她小名,弄得她在他面前一点气势都没有!

魏梵轻轻靠在少女腿边,宠笑道:“行嘞,我的小公主。”

闻及这句小公主,少女脸庞彻底涨红,无措地蹙眉,将自己的腿往旁边移了移,斥他没有规矩:

“休要乱叫...快起来!回你的太医院去。”

魏梵瞥过少女通红的耳垂,深了眸子,听话走至门边,又折回在少女面前,撑在她两侧。

贺汀兰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捂着胸口,身子往椅上靠去:

“魏,魏梵!”

男人这样大胆的举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日她来癸水,身子不适,想请人开些止疼缓解之药。

哪曾想来的竟是在太医院当值的魏梵。

他不仅给她开了止疼的汤药,还用汤婆子为她捂了很久。

此人强势起来,无人能敌。

因此,贺汀兰是有些怕他的。

怕他胡来。

可又很奇怪,他也只每次霸道地强加些关心,并无其他冒犯。

这也是心软小公主看在他无家可归,没有赶他离开的原因。

魏梵将带来的为她解经补气的药包搁在她怀里,嘴角一笑,直起腰身。

“只是给你一些平日滋补的药膳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男人时而显露的不羁让少女耳根一红,羞赧极了,她攥着怀里那份滚烫的药膳,跺脚道:

“你,你出去。”

啊,他的小公主,还真可爱。

要是一直都这么可爱、听话,就好了。

魏梵这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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