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礼崩乐坏的手段比温水煮青蛙来得更有效果。风雩阁是在沈缨出走长安点兵五日之后才发现不对劲,立即在晚上令人封锁了江左二十四桥的二十四楼。
风鹤到达玲珑楼的时候,胡朗面前正摆着一个水盆,里面都是糊糊的纸浆。栈香树,花白而繁,其叶如橘皮,可作纸,名为香皮纸。纸张上灰白色有纹,如鱼子笺,沾水即烂,正是最适合的记录机密的纸张,胡朗在房间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毁掉了所有的要案。
风鹤看到只剩下一盆纸浆,怒火中烧,一脚踢翻了胡朗身边的几案:“石匮金书在哪里?”
“什么石匮金书?”胡朗一脸茫然不知所谓的样子,“风鹤按察找错人了吧?我可没听说过这个。”
“好,那我问你,《妙手方备案》去哪里了?”风鹤步步紧逼,抓起胡朗的领子,“不要装得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旧友相见,居然是兵戈相见。”胡朗毫不畏惧,“如你所见,被我溶掉了。”
“是吗?你确定不是被沈缨带走去长安了?”风鹤把他推到一边,“石匮金书是在萧山书院?还是被送到长安了?”
胡朗脸色很微妙:“内鬼是谁?”
“自然是你的好臂膀华鲸姑娘。”风鹤对身后的随从打了手势,华鲸果然出现了。
“我待你不薄!你竟然出卖我!”胡朗愤怒地把桌子上的杯子一推,“华鲸!你为何这样做?”
“我需要救出我的兄长。”华鲸冷笑一声,“我可没有兴趣举大义,风鹤按察,你会遵守承诺吧?”
“自然,我们拿到石匮金书就会安排你们离开江左。”风鹤左右查勘了一番,“等我们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自然会带你去掖庭那边见你的兄长。”
接下来的不论被问什么,胡朗都保持了沉默。风鹤恼羞成怒,便指着胡朗骂道:“你这假惺惺,说什么效忠风雩阁,原来见利忘义,更起争心,想自己独坐江左的第一把交椅。你运用玲珑楼倒行逆施,制造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惨案,江左衣冠深受其害!我今日就地正法!”
其余的随从上前来,对着胡朗以棒相打,不一会胡朗就头破脑裂,脓血流出,可是他并未回答关于石匮金书的问题。有一个风鹤持铁尺击胡朗,两只腿都被打断,几乎无法有逃跑的机会。
风鹤亮出代表身份的鱼鳞紫金刀:“我再问最后一遍,沈园挖出来的石匮金书在哪里?”
胡朗只剩下出的气,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风鹤就俯下身去仔细倾听,却突然感到左耳一阵疼痛钻心,原来是胡朗趁机咬住了耳朵,血流不止。他当机立断,拔出匕首往他心口刺去。
“风鹤!你们是背叛了江左历史的人!私自篡改历史,不会被认可的!历史会证明一切!”胡朗死死地扼住风鹤的脖颈,让风鹤几乎窒息。
周围人一看立即拔出刀剑前来帮助风鹤脱困,风鹤像是癫狂一般,共伤胡朗二十四处,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血。
他睁开被血溅到的眼睛,几乎是杀红了眼,从胡朗身上拔下他腰间的水晶獬豸,对着手下发号令:“查封玲珑楼,除非是她们的高级人物,其他的一个不留,高级人物留下带回阴药房!”
在风雩阁的风部的人面前,玲珑楼的姑娘可以说是如虎入羊群中,混斫混杀,四处乱撞,自相践踏。只有以小莺为首的一小部分人带着断魂草的解药方,死命撞出,奔逃而去。直杀到天明,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漂舂杵。一时二十四楼折枪断棍尽如麻,破瓦乱砖铺满地。
风鹤此人心理状态极佳,还令人烧了热水沐浴焚香,修整了一刻钟才带着手下和华鲸前往萧山书院探查石匮金书。
在萧山书院下的银杏长亭,风鹤靠着栏杆,正把玩这个代表玲珑楼主的水晶獬豸:“水晶透亮通明,雕了个獬豸,大概是想代表正义吧,可惜站错了队。”
“按察说得是,我们等会到了萧山书院是先礼后兵?”一个手下问道。
“把你们的刀都给我洗干净。”他把水晶獬豸放到阳关下,“等会还有玄鹤军一起,别让他们闻出不对劲。”
“等等,这个獬豸的纹路——”风鹤皱着眉头摸了摸内心一股不祥的预感,“太干净了。”
没有细小的横纹或柳絮状物质,这可不像白水晶。风鹤捡起路边的碎石在獬豸的腰部轻轻划了一下,居然留下了痕迹!这明显不是真的水晶,那就意味着——这并不是真正的玲珑楼的信物,这群人反而还能死灰复燃。
“把华鲸叫过来!”风鹤左右张望了一番,手下却慌慌张张地来了。
华鲸和监视她的风鹤不见了。刚才出玲珑楼时,还有一个人专门监视她,现在却不知到了哪里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风鹤骂了一句,“找几个机灵点的去掖庭看看,华鲸留活口,别把镜空放了。”
“那我们现在?”手下试探着问,“还是去萧山书院?”
“华鲸都说了,石匮金书在萧山书院。再不去,夜长梦多,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他站起来往山上走去。
秋日多浓雾,水泽之气上蒸于萧山,为云雾,为流泉。机锋相向,以险遇险,以阻遇阻,共在这云雾中。满地白云,萧山书院师生衣袂飘然,都成了神仙,待到风起,一切云云雾雾的朦胧氤氲全被拭净,水光山色,纤毫悉在镜里,只是不知今日的镜子里又是何等血染萧山。
风鹤很快就等到了白鹤亲自带队的玄鹤军,白鹤身上有淡淡的百濯香气,一时让他起了疑心:“白鹤你今日熏了别的香?”
“香?”白鹤一脸茫然的样子,“我一向不关注这些,都是手下熏什么我跟着。”
其他的玄鹤军身上也有这样的香味,风鹤问道:“你们今日去了何地?”
“今日奉阁主之令查封除玲珑楼外的二十四楼。”白鹤拿出了风雩阁的竹筒密信。
经过一番查验,风鹤这才放下心来:“我打算先礼后兵,萧山书院藏匿了玲珑楼的一个机密文书,所以我必须亲自搜查,还望玄鹤军多多配合。”
“你是如何确定有人藏匿文书?”
“自然是十三先生亲自举发。”风鹤看着前方一个褐色衣衫的身影,“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事情就是这样,还望子衿院长多多配合。”风鹤非常礼貌地表明了来意,“十三先生亲自为我们作保,你尽管放心。”
庄卿和他身后的白鹤对视了一眼,提出了相关不能扰乱秩序的条件,允许他们搜查。
“恐怕不行,子衿院长,你们的学生里有和玲珑楼勾结的人,我们必须一个个查清带走。”风鹤拿出一个盒子,“《松陵集》孤本,还请请个方便。”
“不必了。”庄卿显然没有接受它的意愿,“我和你们一起。”
“我们这行事粗鄙,恐怕入不了你们读书人的眼睛。”风鹤转头对白鹤说,“你和子衿院长一起搜查可疑物件,玄鹤军全都去查查学生。”
出奇地顺利,风鹤他们很快在庄卿的院子里挖出了一个石匮,只可惜是空的。风鹤感到不妙:“子衿院长挖过你的院子吗?”
庄卿摇了摇头,但是十三先生蹲下来仔细查勘土色痕迹:“子衿院长,何必说谎呢?”
土很松,有被翻动的痕迹,石匮上也有被打开的划痕。“我们只需要金书,子衿院长,这样的东西留着没什么用。”风鹤循循善诱。
十三先生看了一会石匮,突然对风鹤摇了摇头,对他附耳说了什么,风鹤厉声喊道:“拿下庄子衿!”
千钧一发之际,白鹤拔出佩剑:“做什么?萧山书院与风雩阁的关系你忘了吗?居然敢对院长不明不白地动手!”
“藏匿金书,这条罪名已经够了。”风鹤冷笑道,“把梅夫人和庄未曜请过来!当着父母的面,你总该说一说金书在哪里吧!”
说是“请”,其实是刀架在脖子上被威胁着带过来。梅夫人和庄未曜都很平静,没有人露出惊慌的神色。
“庄子衿,你是和冷时半夜在这里挖出来了金书,拒绝上交,这可是重罪。”风鹤如一条毒蛇,“我再问最后一遍,金书在哪里?”
庄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没挖出来金书。”庄含夫妇同样表示并不知情。
“你的意思是十三先生说了假话?”风鹤不耐烦地对后面的人挥挥手,手下立刻在梅夫人的脖颈上划出了一条血痕。
“你做什么?”白鹤呵斥,“萧山书院不得见血!”
“不见血,那么金书怎么交差?”风鹤拔出鱼鳞紫金刀,“那我亲自动手如何?”
白鹤正想动手打掉他手上的刀,却已经有人比她更快——庄含奋力挣脱风鹤的人,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白刃,风鹤想要摆脱,直接拔出来了另一把匕首。白鹤连忙想要上去解决混乱的局面,哪知道十三先生也拔剑相向。
一片混乱中,梅夫人被人推着猛然一头撞在地下,额鼻皆破,满面血流。庄含头上被风鹤砍了一剑,皮肉削开,血流不止。风鹤想要挣脱庄含的束缚,只好下定狠心,往他要害之处去——梅夫人想要推开那把剑,风鹤心狠手辣,另一把匕首也往梅夫人的心头刺去。
庄含夫妇就此倒在血泊之中,气绝身亡。风鹤冷漠地趟着血泊,举着血花斑驳的刀剑向庄卿走过去:“还是不说吗?要不我送你们一家黄泉相见?”
白鹤此时被十三先生缠住了,无法脱身。此时只听得“叮”的清脆一声,一把剑朝风鹤脚下飞过来,风鹤眼疾手快地打断了它的前进——劳谦。剑的主人迟了一个弹指,拿着终乾稳稳地落在风鹤与庄卿之间。
冷时喘息着:“不好意思,诸位,我来晚了。”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目光在看到庄含夫妇的尸体时,一时停住了话语。
白刃自伤心似铁,黄泉要见骨如银。萧山落日猿啼处,过客闻之亦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