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凤元修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色，瞳孔散漫，双目无神。
“很容易看出来吗？”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手挡在眼前，“现在的我……看上去是不是很丑？”
清醒一点啊！现在不是谈丑不丑的问题吧！
谢楚云拉住他的手，强硬地拿开，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严肃：“发生了什么？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你吗？”
凤元修的目光在被她握住的手上停留了片刻，视线依然无法对焦，谢楚云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见凤元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没有人欺负我，这是我做错事的惩罚罢了……我并非完全不能视物，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颜色，惩罚也只是暂时的，楚云不用担心我。”
什么惩罚？他做错什么事了？
谢楚云的好奇心冒了上来，很快又被她按捺下去。
凤元修没主动和她说，大概是不想让她知道。算了，大概不是要紧的事。就是这几天凤元修行动可能会有些麻烦，虽然还能看到模糊的颜色，但也与失明大差不差了。
回到自己房间后，凤元修刚摸索着关上门，脑中又传来阴魂不散的声音。
“真没用啊。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
“人家根本不需要你，结果你还因为中断改写的命运而遭到反噬？多么可笑。”
凤元修慢慢攥紧拳头，因为近乎失明而黯淡的眸光，在此刻几乎完全消失了，看上去有种非人的恐怖感。
“不……楚云她是需要我的，”他轻声呓语，“要是连她都不需要我了，那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要是……”
他蓦地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他突兀地轻笑一声：“不。就算楚云不需要我了，就算有一天，她发现了一切，厌弃我也好，仇恨我也罢，我都绝对，绝对不会离开她。”
他抬起手，眷恋的细吻轻轻落在被谢楚云触碰过的指骨，苍□□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病态的微笑。
“无论如何，我会想尽办法，永远永远待在她身边。”
脑内的声音嘲笑道：“嗤，没想到你也会露出这个表情，那个女人……”
它顿了顿，笑着蛊惑道：“要不你把她带来我身边吧，我们一起享用，如何？”
凤元修的气势一下变得冰冷，隐隐透出肃杀之气：“注意你的言辞。”
“哈，假正经。懦夫，正视你自己的欲望吧，明明你自己也很想……”它低笑，“这有何不可说的，你也知道有多少废物在暗中窥视那个女人，与其看着她落入其他人的怀里，不如主动出击……”
凤元修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没有说话。
“把她带来上界吧，我很喜欢她，”那人的声音带着势在必得的野心，“我一定会得到她。”
“你是谁？”
它开始大笑，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事情，慢慢的，笑声消失了，在一片死寂的停顿中，它傲慢地、慢条斯理地说道。
“凤元修，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凤元修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那恍惚之中，他的眼前极快地闪过了零碎的记忆片段。
那是一道清锐至极的剑影。
仿佛硬生生从中间劈开了什么，由此，漆黑的诡异植株开出了一黑一白两朵双生花。
诞生了，极善与极恶的两个扭曲存在。
——
“楚云，”门外响起凤元修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开了门，还没等谢楚云说话，凤元修垂着眸子，轻声道：“楚云，我……”他微微侧过脸，似乎觉得难为情，耳尖变得绯红：“眼睛变成了这样……晚上我有些害怕，这些天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吗？”
说完，他低着头，像是乖乖等待被训的小动物。
看得谢楚云有点忍俊不禁。
不过她也能理解，下午在村里帮忙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村落的人崇尚武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灾难的原因，不少人偷盗抢劫，一个下午让她逮着了不少人。
她们这群外乡人估计会让不少人盯上，凤元修现在眼睛难以看清东西，加上他性格柔软善良，就算可以共享她的修为，到时候要是真有人晚上来作乱，估计他难以应对。
“进来吧，”谢楚云没有多想，抱着床上的薄被，在地上打好地铺，“我身子骨硬朗，睡地上就行，你拿你屋里的被子拿来床上睡吧。”
凤元修听话地点了点头，转身却正好绊到刚打好的地铺，要不是谢楚云眼快接住，估计得摔个鼻青脸肿。
“啊，抱歉……”凤元修站好，迷茫道，“我看不太清……”
谢楚云看着与地板同一色系的薄被陷入沉思，挠了挠头：“你眼睛看不清的话，就不能在这屋里打地铺了，不然随时可能绊倒。”
她的目光投向屋里唯一的床。
……
要不把他屋里的床搬过来？
正想着，凤元修的声音弱弱传来：“那个……如果不麻烦的话……”
男人白玉般无暇的脸上飞来两团红晕，轻轻咳嗽了一声：“要不，我们直接睡一张床……”话音未落，他立即小声补充：“只是这样方便一些，要是楚云担心的话，可以把我嗯……绑好，再入睡。”
谢楚云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
她想起和凤元修的初遇，那时凤元修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直接邀请她这个陌生人去家里住，意识到说法不妥之后又立马解释，生怕她会误会，实在可爱。
凤元修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心思单纯，一眼就能看清他在想什么。
“本来我是有这种想法，不过怕你误解我要占你便宜，就打消了，”她摆着手道，“要是你不介意也可以，确实方便很多。”
木床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躺下两个成年人，不过因为生平第一次枕边躺了人，谢楚云有些不习惯起来。
本来夏夜她也只用薄被斜斜盖着肚子，现在床上多了个人，虽然凤元修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但还是让周围的温度上升了一些，就算只盖着肚子都有点热。
谢楚云横竖睡不着，本来背对着凤元修，忽然转了过来。
这时她才发现，凤元修竟然一直都没睡，侧着脸对着她的方向，原本灰蒙蒙的眼睛在斜斜打下的月色下被莹润得仿佛发着亮光。
他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银白的发丝散落在床，有几缕钻进了松垮的衣裳内，还有几缕垂落在脸侧，其中一丝碎发落在唇边，仿佛半含不含着。
谢楚云脑子一抽，下意识把男人唇边那丝碍人的发丝拨去。
等反应过来，她慢半拍地才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太好。
男人依然没说话，目光如清水一般，柔和地将她包裹，空气中的温度却仿佛又升高了一些。
谢楚云终于想起自己转身的目的，讪讪地收回手，在凤元修的视线中干巴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知道你的眼睛还有多久好吗？”
她搔了搔脸颊，耿直道：“虽然不反对你过来，但两个人睡在床上，我都不好伸展手和脚了。”
凤元修没有回答。
他在心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白天只有靠近了才能闻到的淡淡麦草香，此刻几乎把他包围了。
就算只是安静地，模模糊糊地看着月色下她的背影，他就很满足了，所以，当少女忽然转过身来，清亮的猫眸毫无自知地望向他时，他第一反应竟是僵住了。
……好幸福。
好想永远把她绑在身边。
想永远被她注视。
“凤元修？”得不到回应的谢楚云疑惑道。
凤元修温和道：“不会很久的，一个晚上就好。”
“一个晚上你的眼睛就能好啦？”
凤元修目光紧紧注视着谢楚云，小幅度摆了摆头：“与你住在一起，一晚就行，所以，不会很久的。”
因为，他已经答应它了。
作为交换，明天它会打破结界，这样楚云就不用担心怎么去上界了。
与她独处的时间，一个晚上也好。
翌日。
谢楚云睡眠浅，身边的人动了一下，她立即清醒了，撑着床坐起来。
凤元修正在铜镜前梳理头发。
听到她起身的声音，他侧了侧身：“楚云，你能帮我找一下发绳吗？不知道掉在何处了。”
谢楚云低头，那条存在感极强的红色发绳正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
大概是昨晚再睡梦中不小心扯了下来。
“找到了。”谢楚云来到凤元修身后，看他整理头发的动作不太流畅，想象了一下凤元修顶着一头乱发，一脸正经地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样子。
噗，有点好笑。
“要不我来帮你？”她笑完道，“虽然我也不太熟练，但应该比你看不清一通瞎搞出来的结果强。”
凤元修微微低头，银白的长发下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脖颈，他轻轻点了点头。
凤元修的发质细软，摸起来像是质地上好的丝绸，谢楚云本来觉得不就是绑个头发吗？这有啥难的？
真正上手了，她才发现这红丝带与她的宽发带不同，她轻轻松松就能给自己绑一个高马尾，凤元修的红绳很容易滑落，而且他平日里只束着发尾，这下就更容易掉了！
凤元修这家伙平日里是怎么弄的？敬佩敬佩。
短短几分钟，谢楚云额头出了不少汗，尴尬道：“我记得我还有多余的发带，要不我给你梳个高马尾？正好最近天气热，这个发型比你之前的凉快不少。”
绝对不是因为她不会梳。
凤元修想都没想，温和答应了。
“那这发绳，我放在……”谢楚云想放在梳妆台上，凤元修道：“楚云先帮我收着吧。”
他接过红绳，向谢楚云伸出手，掌心朝上。
要什么东西吗？
谢楚云稀里糊涂地把手伸过去，凤元修低着眸子，在她的手腕上不送不紧地绑上红绳，骨感瓷白的手指在上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哇喔。
谢楚云举起手看，感觉到红绳上有股淡淡焚香。
是凤元修身上的气味。
没想到凤元修的手还挺灵巧的，就算视线模糊也能打出漂亮的绳结。这样一看，他根本不需要她帮忙嘛。
太善良了，肯定是看她兴致高，不忍心拒绝她。
谢楚云麻利地替他扎好高马尾，修长的后颈完全暴露出来。
谢楚云第一次看到这个发型的凤元修，比平时少了丝温雅，多了几分少年气息。
凤元修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楚云，谢谢你。”
话音落下，上空忽然一阵雷鸣般的巨响，刚亮的天色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来。
远处传来惊恐的尖叫：“又来了！天灾！又来了！”
什么东西，在他们的头顶，源源不断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