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位公子也是我的夫君。”
秦策既是牌坊村人,那么圣女“私藏外男”的罪责也就不攻而破。
江雪寒的话让村民转移视线。
魏铭靠墙而立,自打出现,江雪寒自始至终都没提及他一个字,可他眼前骤亮,身体被一道道火光钉成筛子。
她想拉他下水。
魏铭这样想着,果然,村民拿着火把走近几步,热浪几乎要灼透衣摆。
“他是你夫君,那么他又是谁?”
“自然是我的小侍。”江雪寒掸去衣摆的灰尘,厚着脸皮说。
小、小侍?
这等新鲜的称呼,在牌坊村从来不曾有过。人群窃窃私语,打首的村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白着一张脸,大言不惭道:
“你个贱……”
他气势汹汹,一副想把江雪寒吃干抹净的样子。此时夜空中忽然划过一粒白点,村民噎住,张着嘴,猛地僵在原地。
夜黑风高来人家门前闹事,江雪寒只当他遭天谴,闪了舌头。如有神助,她“哎”了一声,竟是往前莽了一大步。
“怎么,你还想烧死我,再去拿赏钱?”
“我告诉你,那不能够!”
江雪寒双手抱胸,漆黑的眼眸在火光下闪过一抹厉色,她下巴轻点,指着魏铭:
“想杀我领赏钱,先得把妈祖指定的夫君杀了。男人不死,我如何当贞洁烈女?”
魏铭,这几日在牌坊村看戏看爽了吧,事到如今,别光指望我解决烂摊子。
江雪寒看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恨得牙牙痒。
然而村民却不依她的话。打首的村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身后一名凶神恶煞的大汉即刻顶上:
“大哥,依我看,不如先烧死这躺着的病秧子。”
先烧秦策?
江雪寒急了,魏铭那厮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不知道,只知道她饿了一整天,还没合过眼,站着就已经很勉强,就更别提要扛着秦策逃跑了。
江家三姐妹?
不,她们虽是凌云志的人,可首先是妈祖圣女,日后还要和这些村民朝夕相处,若在此时把关系闹僵,以后怕是不好过。
短短几步,火光近在咫尺,江雪寒把所有的办法都想尽,全是行不通的死路。
魏铭还在一旁看着。
他就这么想看自己和秦策被烧死?
“喂……”
江雪寒瞪着眼睛准备骂他,喂字刚出口,身上的火气忽然熄了下去,她顿了顿,咬牙切齿道:
“大人!”
“魏大人?”举火把的大汉被她这一句话吓得顿在原地,“这里哪有什么魏大人?!”
“本官奉命前来调查,这场闹剧,如今也该散了。”
魏铭一身黑衣,本不惹眼,一番话却让所有人的目光注意到边角的他。他迈出几步,漆黑的眼眸如一把狭长的利剑,村民竟被这股目光逼退数步。
为首的大汉仍想强装镇定,身侧的老翁却拽住胳膊,在耳边低语:
“大牛,我祖上也做过官,你看他腰牌,分明就是……”
“我呸!”大汉看见腰牌,心底划过一丝惶恐,可又不想拂了面子。他甩开胳膊,朝身后的人群大喊:
“乡亲们,太守老爷咱们也是见过的,从来没听过什么身上有什么腰牌。这小白脸不知道从哪捡的铜板,想当太爷!咱们可没那么好糊弄,跟我一起烧死他,再烧死女人,五百两赏钱大家伙平分!”
大汉满脸骄傲,似乎在为自己的领导能力沾沾自喜。村民蠢蠢欲动,他更是打头阵,眉毛一横,举起火把,直挺挺朝魏铭扔过去!
火光愈烈,江雪寒惊呼出声,连忙拖着秦策往后跑,下一刻,耳边又传来飒飒风声。
房檐落下一片黑影,依次排开。侍卫把闹事的村民围成一圈,热浪随着刀剑的寒芒洒向夜空,几十道闪烁的白光映照苍茫月色,劲风驶过,所有灼烧的焰火都化成一摊沉默焦灰。
从热烈的火海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只在片刻间。
锃亮的刀锋映照村民惶恐的脸,片刻过后,人群传来扑通几声,村民齐刷刷跪地,先前扬言要烧死魏铭的大汉哭得最惨,他双膝跪地,支着双手高呼: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求饶声一阵高过一阵。
大理寺少卿,朝廷命官,府邸侍卫林立,他外出查案,又怎能一人不带?先前不愿出手,全是为了做戏。
江雪寒放下秦策的胳膊,痴痴地望着这一圈人。
魏铭为首,侍卫训练有素,挨家挨户探查,静谧的牌坊村此时充满男人惶恐的求饶声,和妇女喜极而泣的呜咽。
不过半个时辰,姜宅外站满了身带镣铐的罪人,身穿劲装的领头侍卫朝魏铭躬身,只待他出言发落。
魏铭被侍卫簇拥着,平日里江雪寒把他视作一棵板实挺劲的松木,如今他更像是夜空中一轮明月,壮阔,高高在上的,挥手间便能决定百余人的命运。
江雪寒眼中忽然迸射出璀璨的希冀。
这就是……
权力吗?
这就是凌云志,赋予魏铭的权力吗?
身处险境,她已然做好了拼死一搏,身首异处的准备,而魏铭,有这份滔天的权力,便能轻易扭转局面,让歹人臣服,后怕。
江雪寒不想做官,前提是她不知道权力的滋味。而今,眼前的画面像在她心上撕裂一个口子,血肉模糊里是带血的利刃。
关键时刻,她能用这份利刃救命,此后再无人感轻视她,侮辱她。
柳州湿冷,江雪寒的指尖却冒着滚烫的热气,她盯着身披镣铐的村民跪下,敬畏与臣服的眼神像炽热的烙铁。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浓重的欲\望喷薄而出。
“大人,牌坊村涉及拐卖案件共四十九人,其余流民尚在追捕。”属下看了一眼江雪寒,和倒地不起的秦策,踟躇道,“您与……”
“江雪寒。”魏铭回头叫她。
江雪寒愣怔,连忙吸了吸鼻子,魏铭不知何时站在身侧,朝自己递上一只手。
“大人,我腿伤好的差不多了,不用你特地搀着。”
“而且。”
她看了看魏铭,又看了看面容坚毅的侍卫,为难道:
“你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魏铭:“圣旨给我。”
江雪寒:……
她从怀中掏出圣旨,明黄的锦缎展开,凌云志的玉玺清晰可见。
“江雪寒,陛下亲封的掌簿,来柳州随本官一同查案。”魏铭道。
“参见掌簿大人。”侍卫朝江雪寒行了个礼,又问,“那躺着的公子是?若迟迟不醒,最好请个郎中来看看。”
“不用麻烦,再过四个时辰他就能醒了。”
姜大力看乌泱泱一群人,转而对魏铭道:
“大人,您先洗漱,屋里还有些干粮,夜深露重,还是等天亮再走吧。”
追回流民还有些时辰。江雪寒看魏铭不推脱便也伸个懒腰,大喇喇拖着秦策回去沐浴。
密室伸手不见五指,夜深不显眼,如今在油灯下,她的衣摆几乎要被鲜血浸透,浑身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洗完澡,把甲里的血渍抠干净,窗外的天已经亮了。江雪寒怕耽误进程,用棉布堪堪把头发裹了个髻,发尖还在滴水,早晨天气微凉,水珠渗进脖子像冰块,凉意瞬间遍布全身。
可她也管不了了,匆匆告别姜家三姐妹,又塞了点银钱托她们照顾鱼回风,而后就拖着秦策,匆匆跨上马车。
刚一掀车帘,就见魏铭假以辞色地坐着,一人占了半边。
“魏大人,你不是该骑马吗?”江雪寒问归问,还是拖着秦策坐到马车另一边。
冷风从帘边吹过,恰巧发尖一滴水滴下,江雪寒立即打了个冷颤。
魏铭掀眼看她扭成一团的发髻:“头发没绞干?”
江雪寒把帘子扣好,又拿帕子擦干脖后,她叹气:
“这不是怕耽误进度吗?毕竟是你的手下,我只是蹭个车。”
魏铭点点头:“你倒能吃苦。”
说完,他朝后仰头,整个人都陷进一团松软的靠枕里。江雪寒后知后觉,魏铭靠的那一侧垫满了厚厚的蚕丝软枕,而她这一侧,只有一层笨重的硬木头,一如马车的整体。
魏铭闭着眼睛假寐,声音轻巧,却是在回答她最初的疑问:
“你能吃苦,可本官却是个金贵的人。身后刀伤愈合了又裂,裂了又愈合,反复折腾,实在受不了马背颠簸的苦楚。”
情理之中的答复。
江雪寒支着脑袋轻“嗯”一声,她是真的累了。
走出牌坊村少说三四个时辰,再去太守那把犯人捉拿归案。照理说,魏铭既到柳州,那么太守的乌纱帽也就不保了。
这招江雪寒熟悉得很,凌云志从不做亏本买卖,最擅一箭双雕——既让她心甘情愿地回京做官,又能借此机会拉下柳州太守,让自己的女官上位。
此次回京,前路漫漫,可不论怎样,先睡一觉再说。
江雪寒迷迷糊糊,神智已然不清晰了,好死不死,就在她沉入梦境的前一刻,一道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江雪寒,你若不想起来头疼,被大夫针扎,就给我把头发绞干了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