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医院的床位一向紧张,大概一个月后黎念就被告知离院。
“我的家在哪?”黎念坐在轮椅上左顾右盼。
“你跟我住好多年了。”江扩在轮椅后面说。
“我跟你住?”黎念一脸嫌弃。
“不信我带你去看,我们家里还有只狗,叫大福。”江扩说。
“我不喜欢狗,”黎念更嫌弃了,“也不喜欢这个名字,谁取的?”
“你以前的名字就叫大福。”江扩解释。
“痴线。”黎念有点厌恶眼前这个说胡话的男人。
“我要跟她住。”黎念指着黎徊。
“不行啊,我刚搬进去那个出租屋现在还家徒四壁呢,”黎徊说,“乖,等过几天姐姐去看你,到时候你想搬再搬吧。”
“我不要跟这个人住一起。”黎念皱眉。
“乖,等你回去说不定就能记起我来了。”江扩满脸憧憬道。
黎念开始闹,江扩连哄带骗才勉强把人弄上的士,轮椅放在后车厢。
黎徊对着背影擦眼泪。
由于在车上闹腾被江扩紧紧按了一路,下车的时候黎念已经没什么力气。只好任由江扩摆布。
重新坐回轮椅,黎念垂头丧气地被江扩推进电梯间。
“我等一下给你看咱们的相册还有我送的键盘,还有我几年前让你签的条约。”江扩怕黎念受惊,忍着不去摸黎念的头。
自从黎念失忆后,江扩他一直这样小心翼翼。
“你送键盘干什么。”黎念冷冷道。
“给你码字啊。”江扩心想这傻货不会是连自己职业都忘了吧。
“码咩字?”黎念一头雾水。
“你是耽美作家,在香港这边很火的,和hg出版社签约,还开展过几次新书发布会。”江扩回答。
“我不喜欢这种职业。”黎念皱眉。
“为什么?”江扩愣了。
“与其写一大堆不符实际的爱情故事,不如亲身去体验好几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黎念鼻腔喷出一丝轻蔑。
“你敢。”江扩咬紧牙说。
“我为什么不敢?”黎念回头看了江扩一眼,“你以为你是哪位?敢这样指使我。”
“我哪位?我踏马你男朋友!”江扩愠道。
电梯门开了,江扩心想不应该跟一个失忆患者计较,便板着脸把人推出电梯。
大福在里面听见声音,急匆匆跑到门口抓门,一边呜呜叫。
虽然黎念住院期间江扩有拜托江收帮忙喂大福,但两个主人消失这么多天,大福不委屈才是怪。
“你看,咱们女儿在里面等我们呢。”江扩微笑拿出钥匙开门。
“痴线。”黎念嘴角抽搐。
他想过这辈子没有子嗣,但没想过自己的女儿是条狗。
江扩开了门。
“你看,这是咱们的家。”江扩指了一圈这间破房子。
“你是哪里人?”黎念问。
“潮汕,你忘了吗?”江扩尽量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哦我想起来了,你本来就是忘啦。”
“我呢?”黎念问。
“东北的,辽宁那块儿。”江扩回答。
“不信。”黎念根本不会说东北话。
“你不要跟我讲普通话,我不习惯。”黎念别过头。
“好吧,”江扩想起这几天黎念确实没说过东北大碴子话,叹了口气,“你中意就好。”
大福看见熟悉的俩主人,兴奋得一蹦直接上了黎念的轮椅,狗尾巴摇的像朵花,湿漉漉的狗舌头舔得黎念满脸黏糊糊。
“狗啊!!!!”黎念发出一声尖叫。
“下去。”江扩轻声劝大福。
“下去!”黎念怒喝,一边紧闭双眼把大福推倒在地。
大福翻了个身,无辜的眼神瞬间变得泪汪汪。
“把它弄走。”黎念往后缩了缩。
“怎么可能弄走,香港弃养宠物是违法的,”江扩心疼地抱起小狗,“况且要找新主人怎么可能那么快找到。”
“要么它走,要么我走。”黎念厌恶面前一狗一人。
“过几天好吧,过几天再送人。”江扩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
他相信过不了几天黎念记忆会恢复,到时候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黎念好不容易躺在床上睡着之后,江扩收拾了一整天屋子。
江扩害怕大福再吓到这个失忆症患者,只好整天把大福关在狗笼子里。
黎念睡得很沉,傍晚时大福开始在笼子里叫,貌似快憋不住了。
“咩事啊大福?是不是想屙屎?”江扩拿了狗绳过去对大福明知故问。
鬼鬼祟祟打开笼子的时候,江扩还一边望向卧室那边看看病号有没有被吵醒。
在这种时候,黎念还是睡着了让人更安心些。
牵着大福出门口之前,江扩还专门去床边看看。很好,睡得像头猪。
“大福,走,屙屎去。”一人一狗进了电梯间。
这边黎念正在噩梦中。梦里黎念经历了无数次一模一样的车祸,还一直有个声音在飘渺。
“宝贝儿,醒醒。”那个人声说。
梦里黎念很想对着那个熟悉温柔的声音嚎啕大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
惊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毫无一人。
黎念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喊谁。那个自称是他男朋友的跛仔根本不知道姓甚名谁,况且现在也找不到人影。
更麻烦的是,他现在焦虑躯体化又开始了,手抖得像帕金森,头剧烈疼痛。
黎念忍着头痛,一瘸一拐去厨房找水喝。
走了一半,猛然觉得觉得心脏咯噔跳了几下,似乎有些心律不齐。
焦虑症患者就是容易将身体的轻微不适放大。就像现在,黎念觉得自己急性心梗快死掉了。
身体忽冷忽热间,黎念倒在旁边墙上,身体向一侧慢慢滑倒。
“救命啊。”黎念心中尖叫。
“我要死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扩带大福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地上躺着个穿着睡衣死尸般的黎念。
“黎念!”江扩扔下狗绳,冲过去蹲下。
“我要死了。”黎念两片嘴唇苍白。
黎念濒死间想起每个人挂掉之前都得讲几句遗言,还得跟亲朋好友道别,顺便讲句对不起不能再陪你们了诸如此类的。
然而他脑里一大部分记忆缺失,压根想不起有什么最亲的人。
“对不起。”黎念惨笑。
大福凑过去,又舔了一下黎念的脸。
“跟谁说对不起?”江扩愣了。
“不知道,”黎念说,“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江扩搂住黎念。
“放开我。”黎念浑身无力,任由这个陌生人搂着。
“我给你救护车。”江扩颤抖着手去拿手机。
不料黎念刚听见救护车三个字,又开始嘶声力竭喊救命。
“救护车怎么了?”江扩按住黎念。
“怕,”黎念双眼呆滞看着天花板,“上去就要死了。”
“我问你姐。”江扩见几番安慰未果,只好拨打远在九龙的黎徊的电话号码。
电话许久通了,黎徊似乎早料到这通电话不是什么好事儿,语气也急切切。
“我弟怎么了?”黎徊问。
“惊恐发作,”江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没接触过,怎么办?”
“我踏马就知道他又会,”黎徊骂了一声,“要先让他接受现在正在经历惊恐发作,惊恐发作时间不会很长,大约半个钟后会自行缓解再到消失。然后让他相信惊恐发作不会导致死亡,减少他的濒死感。”
“家里有没有什么风油精双飞人这类比较提神的药水,弄点涂我弟额头眉心人中上,可能会好一些。”
“你也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很紧张,一定要装作无事发生。”黎徊提醒道。
江扩把黎念横着抱到沙发上,一边把手机夹在肩膀,焦头烂额地在客厅翻找风油精或者双飞人。
“对不起。”黎念只觉得一阵濒死和窒息感再次朝他涌来,绝望间又吐出这句话。
“听着宝贝儿,你不会死,”江扩找到一瓶剩半瓶的双飞人药水,倒出一点涂在黎念人中和眉心上,“你现在是经历惊恐发作,不是你想的什么心梗猝死。”
“是吗?”黎念讷讷问道。
“是,你就算不信我,也要信你姐说的,”江扩说,“惊恐发作时间不长的,再忍个半小时就过去了,有我陪着呢。”
“车祸咱都过来了,这个小病咱们不怕。”江扩重重捏住黎念的手背。
好巧不巧黎念听见车祸俩字又开始应激,这会哭出声来了。
“滚!”黎念吼道。
江扩被推开之后,愣了很久还是想不出自己说错什么。
黎徊说完早挂了电话,江扩把生平所有会安慰人的话一股脑搬了出来,终于一个钟过去了。
黎念在逐渐减缓的极度恐惧中,逐渐撑不住困意在沙发睡着了。
江扩轻轻抱起黎念,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才松了口气。
之后熄了灯躺回到黎念身边时,江扩睁眼盯着天花板,两个小时后还是左右睡不着。
自从黎念出车祸到现在,江扩一度精神紧张,也没睡过一次好觉。
江扩感觉自己都快焦虑了。
翻了个身。
“江扩。”身边的黎念梦呓。
江扩惊坐起,睁大眼睛看着旁边熟睡的黎念。
“大哥。”黎念又念道。
江扩身体一动不动,精神却异常兴奋。
难道黎念在梦中不会失去原有的记忆?或者说这一觉醒来,他的记忆就恢复了?!
“耶!”江扩轻轻拨了一下黎念鬓间的头发。
怀着忐忑,江扩睡了过去。
第二天江扩是被黎念的左手拳头用蛮力捶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