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立新看着自己手中的针，还有不得不再次睡过去的彭玉莲，心里再次松了下来，甚至有种久违了的安宁，仿佛一切的心愿都达成了，此生再无所求。

不过这一天确实是他盼望了许久的，从十五年前，他看到小莲的那一眼开始。

其实，如果不是钱四逼得太紧，他其实并不准备如此仓促的，小莲应该醒着，陪着他，听他说说从前的故事，跟他一起回到那个地方，让一切重新回到轨道上来。

但是钱四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朱少爷，活生生将这件事架到了不得不为的地步。

自从那天媒婆上门提亲后，街坊四邻就都知道小莲要嫁人了，他也不能像处理小五一样处理这个钱四。而且钱四虽然话不多，但是一点也不傻，他对他还不够信任，那个师傅的头衔虽然没什么用，但是杀起人来却是方便了许多。

而且大周也没有那么好糊弄了。当年小五不见了，这个小子就问来问去，还闹着要去小五的老家找人，最终虽然被他劝了下来，但是这件事从此就成了大周的心结，每次提起来都要念叨很久。他甚至一度想要将大周也赶走，但是这人确实是个好帮手，而且店里的生意只有他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最最重要的是，大周在老家已经娶了老婆，还生了两个孩子，现在一门心思攒钱养孩子，对小莲没有不该有的心思，很安全。

小莲长得越来越好看了，每天要打发客人里面对她心怀不轨的人，就很麻烦了，因此他从来不让她来前面抛头露面，但是没想到去买菜还是没有逃过。

所以，他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小莲走。

至于那个钱四，现在大概还在做新郎官的美梦，等他醒来的时候，恐怕已经到了不知道飘到了哪一片海上了。想想那天在客栈里他一脸蠢相地叫自己岳丈大人，接着一点也没防备地喝下了一整壶的迷药，他心里就觉得可笑。

等他醉倒后，他便回去对邻居说，为了避免招惹是非，他们就不宴请宾客了，举家搬迁到偏远一点的城镇，以躲避那位朱少爷来找麻烦，而大周他给了他一笔钱，让可以将老婆孩子接来京城，可谓是皆大欢喜。

至于小莲嘛，小莲一向听他的话，当年那么喜欢小五，不也将他忘了个干干净净。女人啊，只要有人陪着，哄着，衣食无忧，总会忘记一切的。终归他们相依为命的感情是不能替代的。

彭立新想到这里，觉得什么麻烦都解决了，他看着身旁沉睡的少女，想，果然她这个模样是最好看的，最让他喜欢。

睡到半夜，彭立新觉得有人在叫他，他睡的迷迷糊糊，听不真切，但是那声音忽近忽远，却一直没有停下来，他又睡不着，只得细细分辨，这才听出来，那声音是在喊——

“彭郎，彭郎……”

是谁？是谁？是谁在叫他？

但是这声音和语气又是那样的熟悉，含着无限的柔情和抚慰。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喊他了。

这一定是在做梦，于是他问：“你是谁？”

那个声音却说：“你睁开眼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于是彭立新便听话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熟悉的一张脸。

“你是……”他有些嗫嚅，却还是到，“你是小莲？”

那女子听到这答案却仿佛有些伤心了，眼睛里瞬时间闪动着银光：“彭郎，多年未见，你连我都忘了么？我是青栀啊。”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彭立新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了无限的怀恋，是，这世间只有青栀会这样叫自己，那时候……

彭立新突然瞥见她发上的红绸，不对，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喜服！还是他为她换的，这是小莲。

彭立新仿佛一下子醒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不，你不是。青栀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她下葬的，还去祭奠了好多年，你不可能是她！”

“彭玉莲”一点也不怕他，反倒是也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那你又为什么将我的东西送给这女孩呢？又为什么画了我的画像挂在屋子里，又为何将她打扮成这副样子，你心里在想什么？”

彭安又有些糊涂了，是啊，这些小莲都不知道，甚至这世上不该有一个活人知道。但是，如果是鬼，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这难道是梦里，是借尸还魂的梦么？

于是那股混着向往和遗憾的柔情又回到了他的胸腔里，他拉住她的手，切切道：“我想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从来不愿意入梦呢？”

青栀却慢慢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她走到了床边的梳妆台坐了下来，半是哀怨办是痴缠地问：“是么？原来你想了我很多次么？”

彭立新立刻道：“当然，这些年我从未忘记你，还常常对着你的画像说话，这些年我画了你无数次，我现在包袱里就有一卷画的最好的。”他说罢就要急急下床去拿。

青栀这才笑了，似乎觉得开心了些，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他瞧你那傻样子，不用拿了，我以为你不敢再想我了。”

彭立新立刻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怎么会呢？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连收养小莲也是因为她的眼睛有你的几分神韵啊。”

他的手微微一顿，刚刚他太过惊讶，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才发现怀里的人，虽然皮肤滑腻，但是却冰冷异常，仿佛一具尸体一般。

青栀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反倒笑着从镜子看他：“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的？”

彭立新还在思索中，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鬼是冰冷的，但是怀里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啊，直到青栀催促似地拧了他一把：“嗯？”

彭立新才回过神来，赶紧道：“你自然是花容月貌，身带异香的佳人啊。”

青栀听了这话，娇笑起来，笑着笑着，她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确实是一张让人一见难忘的美人脸。

但是，随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脖子，一团团紫色的勒痕却逐渐显现了出来，甚至还有血泪从眼睛和鼻子流出来。

镜中人看着他，笑着道：“彭郎，真是最甜。我以为我在你心里该是这个样子呢。”

彭立新打了个寒颤，立时黄粱梦行，铜镜尽碎。

是啊，青栀已经死了。

是他亲手掐死的。

他霎时间觉得自己揽在怀中的哪里还是什么温香软玉的美人，分明是一具红颜枯骨。

他拼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青栀的五指却仿佛铁钳一般，紧紧攥住了他，仿佛要将他的骨头全部捏碎才罢休。

还是那张美人面，此时却成了他的噩梦，她越凑越近，如吐露甜言一般贴近他的耳朵，又如咒怨一般怨毒钻心。

“彭郎，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我那么爱你，对你一点也没有防备，你却狠心要杀死我？”

彭立新慌不择言，脱口而出：“不不，我不是存心想要杀你的，是你，是你，是你不守妇道，是你自甘堕落，是你背叛了我。”

这一刻，他又变回了多年前那一晚的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