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老了?
当你会不自主思考死亡这件事的时候。
这也是年轻人和老年人最大的区别。
老年人惧怕死亡,一切威胁生命的都想躲得远远的。而年轻人则对死亡没什么概念。就算是真的碰见了阎罗王爷,也想跟他老人家过两招。
但是这队伍里则最不缺的就是年轻人。
而且还是一群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因此他们都并未被这老翁的一句闹鬼给吓住,反倒是起了不服输的性子,偏偏要在今日到达目的地。
这老汉一听这话,一下子就慌张了起来:“几位壮士可要想清楚啊,小老儿真的不是诓你们。可有好些人不信邪走了那路,只是从那鬼庄门口过了一下,便被里头的白无常捉了去,挖肝剖肺扔到了深山里,只有断胳膊断腿儿被野狗叼了出来,吓人的很嘞。”
闻逸便顺着这话头问了问,死的都是什么人,年龄几何。
老汉也弄得不是很清楚,含混地说,反正都是些年轻人,家里人哭天抹泪的,还招了魂,最后才去山底下捡了些骨头回去殓葬了。
说着说着终于到了这老汉的家门口。
这是一间茅草屋子,大约只有两个老人住的缘故,搭建有些简陋,窗户都有些破了,也还没补好。门口倒是也有一块空地,却没见种什么蔬菜或瓜果。
纪彤不由想起了李叔家的那个小药圃,虽然都是两个老人家,那里可是有生活气息的多了,她还有些怀念在那里寄宿的日子,也不知道他们近来过得怎么样。
为了避免过多耽搁,也怕这老汉的家人再对他们感谢来感谢去,他们便没有将人送进门。崔武背着老人,放到了离他家门口不远处:“多谢老翁关怀,我等会小心的。倒是你这伤口还需要换药,这金创药便留给你,三日一换,近期可不要出来行走了,养好了再说。”
几人与老人道别后,便顺着他指的那条近路走去。
闻逸眺望了前方片刻,这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山间渐渐起了浓雾,却是看不清楚了,“你们怎么看?这眼瞅着可就要到那闹鬼的庄子了。”
崔武在军中日久,尸山血海都闯过,自然不信鬼神之说,便道:“多半是谣传吧。既然都没有人见到死者遇害,单凭这野狗叼的肉块,便说是闹鬼,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纪彤自己也是公门出身,倒是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仵作虽然在公门职务中看似不怎么起眼,但是在命案侦查里作用却很大。而且这工作整日要跟尸体打交道,愿意从事这一行的人并不多,因此很多乡里都缺仵作,若想要验尸,还得上报州府,才能从大的城镇调来仵作勘验尸体。这样一来手续繁杂,很多地方懒得惹麻烦,常是衙门来人看了问题不大,便草草盖棺定案。碰到一些死状怪异,或是尸骸不全的案件,便容易以讹传讹,落到了鬼怪索命上。这也是为什么越是到偏僻的地方,鬼神之说越是盛行的缘故。
季筠却道:“但是空穴来风,既然有影子,那边一定有实物。甭管是不是鬼庄,这个庄子一定是有些古怪。”
他侧头说着说着,其余人却不由一同安静了下来,一同看向前方。
他狐疑着也转头去看,却见浓雾缭绕间,一座庄园赫然出现在眼前。
但是前后却见什么其他人家,就像是这庄子自己凭空拔地而起一般。
这庄子的牌匾只写了一个大大的归字。两边的柱子却挂有黑白孝布,众人上前看了看,只见上面灰尘颇多,却还很完整,并无虫蛀破洞的痕迹。
院门也没有锁,一推就开,影壁处落了满地的落叶,确是很久都没人打扫了。
这时候日头已经偏西,阳光也变得有些微凉萧瑟,衬得这院子越发阴冷瘆人。但是来都来了,就没有不进去的道理。而且这老翁口中的近路,便是要穿过眼前这庄子的后院,才能到的。
众人正安静地往里走,陡然一阵怪叫惊破了这死寂,凄厉呜咽,几人竟然觉得此生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动静,竟似是鬼哭狼嚎一般,。
接着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只黑影,冲着大门飞速狂奔而出。
季筠刚刚迈过门槛,那黑影便冲他而来,却吓了一跳。接着只见他身前的严睿手指微动,那黑影立刻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原来是一只大黄狗,此时它正四肢弹动不休,口里呜呜直叫,但紧接着它口中居然留下了鲜血来。
“严老弟,你这力道也太大了。虐杀牲畜,按照本朝律法可也是要判罪的。”闻逸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
严睿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却道:“我打的是它的腿,不至如此。”
崔武走过去蹲下来看那狗,片刻后,转过头:“确实不是严兄弟打的。”
众人低头一看,狗嘴巴大张着,地上却掉落了半截血淋淋的断指。
原来这狗刚刚是将这断指含在嘴里,难怪叫声古怪,此时它被崔武的真气击中,倒地不起,那断指便掉了出来,远看便像狗嘴里流出了血一样。
闻逸道:“这血还未凝固,八成里头有人遇害了!”
崔武赶紧往里冲,其余人也紧随其上。
季筠却发现少了一人,赶紧回头招呼:“小李兄弟,快些啊。这里凶险,可千万别落单了。”
“来了!”纪彤嘴里应了,顺手将东西用布包好了,塞进了身上的钱袋。
进了堂屋,闻逸不觉搓了搓胳膊,奇道:“这屋子是不是不太对劲,怎么这么冷?”
其他几人也感觉到了,自从进门,这里头的温度便骤降,但是这里和院子外头明明只隔了一道木门,怎么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差距。
但是看起来这屋子里又十分寻常,不过是摆放着些木头家具,样式都有些老旧了,像是二十年前的款式。
崔武也渐渐觉得这里不像他开始想的只是个无人居住的荒废旧宅,但是他的性格刚毅果敢,便还是道:“大概是太久没人住,缺少人气,咱们速速赶路吧。”说着便带头往院子后头走去。
季筠本在后头有跟着,随意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突然瞥见那布帷之后,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颤颤巍巍抬起的手,见到了那内屋里居然端坐着三幅骨头架子。
两大一小。
其中一个骷髅架子坐在圆桌主位,正对门口,另外两幅骨架则坐在它的一左一右。三幅骨架前都摆着一套白瓷碗碟,那小骷髅跟前的餐具还略小一些。
季筠脸色煞白,却还是强撑道:“它们是……在吃饭?”
众人被眼前场景震慑,一时间竟无人回应他。
哪怕是纪彤见惯了尸体,却也没见过如此白惨惨明晃晃的骨架子摆在人住的房子里,坐着椅子,准备吃饭。
但是她还是率先上前看了看。眼前的这三幅骷髅都已经完全白骨化,一点血肉也没有。只是这坐在首位的骨架色泽明显更加灰白,看着约有许多年了,至少是二十年以前死的了。而另外的两幅骨架则仍是洁白如新,甚至有些太干净了些。
她思忖了片刻,指着中间的骨架,道:“这三个里只有这个是真的人骨,另外两个应该是人造的。”
听到只有一具人骨,季筠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一些,又想起来夸人:“想不到小李兄弟还懂验尸,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纪彤便打了个哈哈:“我以前在山中打猎,也见过许多野兽的白骨,爷爷教我辨认过。若是新鲜的骨头,便要小心有大型猛兽在附近埋伏。”
“只是这人的骨头没什么其他损伤,唯有颈骨上还有利刃割过的痕迹,应该是自刎而死。”她心里继续说,此人用的这刀剑恐怕绝非寻常,因为普通人自刎多半是划破了脖子上的血管,大量失血而亡。但是这人的颈骨都被砍伤,显然用力之大,兵器之利,死意决绝,却不知道他究竟在死前是怎样惨烈的场景,竟然逼得他只有求死一途。
崔武想了又想,却仍觉得处处都古怪,道:“有人将死者的尸骨放在这宅子里,又给他配了所谓的家人,陪他一起吃饭,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什么地方的奇风异俗,要这样才能抚慰亡灵?”
季筠这时候缓过劲来,有了力气,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道:“家人么,我看未必吧。刚刚咱们没准备久留,我也就没说。我前头看了这院子里种的全是松柏,而这屋内的摆设则多以梧桐木所制,连这圆桌也是。松柏自然不必多说,可起到镇守亡灵、防止亡魂作祟的作用。而这梧桐嘛,恰巧可以做收压鬼魂的法器。如此一来,便可以形成一个风水阵眼,安抚亡魂,或是让他困于这里,不能找凶手报仇。”
闻逸听了这风水摆设,却更是一头雾水,道:“可是李兄弟说了,这人是自杀的啊。”
纪彤却道:“是自杀不错,却也可能是被人逼着自杀的。”
众人面面相觑,眼见这事情的走向越来越怪,黄狗嘴里叼着鲜血淋漓的断指,但是屋内却只有一点血肉也没有的骨头架子,还被人摆成了齐齐整整的“三口之家”,那些关于鬼庄的传言难道竟是真的?那继续往院子里走那近路,真能按时到达山下么?或是会遇见什么不可知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