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床经过地下通道来到另一栋楼的某个房间。

房间里没有窗户，一旁的手术桌上摆着各类大小的器材，更像一个解剖室。

将床推至房间中央并固定好之后，他们便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房间里才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扭曲的怨魂从各个角落往中间挪去，在即将触碰到白布下的人形时突然顿住。

白布缓缓下滑，露出游杼带着微笑的脸。

“各位好。”

怨魂凝出的表情似乎显出一点迷茫。游杼隐隐听见墙后传来一句暗骂声，他保持微笑，有情绪起伏的生物才是好生物。

房间门很快被打开，一个白大褂冲了进来，他的面容隐在口罩下，从身形和声音判断可以是个男的。但奇怪的是，他进来后房间里其他的怨魂竟没有遵从本能去攻击影响他。

对方犹疑的视线和游杼对上，“你不是游杼，还没沦落成怨魂的野鬼？”

来人做出判断后本想舒一口气，立刻又察觉不对。房间里的怨魂为何不攻击游杼？

“没有□□的灵魂在怨魂看来是大补之物，你很好奇它们为什么能忍住？”游杼保持被束缚在床上的姿势，只是看着对方兀自微笑。

“我也很好奇，怨魂对一切充满怨恨，为什么在这里这么平静，什么压制了它们的本能？”

那人沉默，意识到眼前的“游杼”比想象中的棘手。过了一会，他缓缓开口，“自然是被驯化了。”然后他走向手术台，拿起上面的手术刀对着自己的另一只手猛扎上去，再慢慢走到游杼身边。

手术室里叶熙神色微动，“你们看着，我有急事处理。”说完他就匆匆离开。

其余人没有多在意，只在思考如何取下温怀绪腕上的手串。

“看来这个需要他主动摘下来，让怨魂来。”几人发现外力无法损坏这个手串，决定让怨魂影响温怀绪的神智，或者说给他制造一个幻境，诱导他自己摘下这个手串，这样才能继续进行下一步。

听着他们压低的议论声，温怀绪很想开口，但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手串不是游杼给他的吗？难道这小子这次没被骗，真买到了大师出品……

多个半透明的怨魂伸手轻抚温怀绪的头部，做出轻轻拥他入怀的动作。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小李迷惑地看着手机上叶杳的联系方式，这不是叶家那个总是很倒霉的大少爷吗，游少和他关系很好？

“你傻啊！德尔斐医院是叶熙开的，叶杳和叶熙肯定有仇，现在这家医院犯法，找叶杳他才会全力帮助搞垮对方。”绿毛在一旁分析，然后抢过手机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打给叶杳。

“诶？可是游少说让我们感到……”小李一脸懵。

电话很快接通，听见这边陌生的声音，叶杳的声线冷了许多。

绿毛卡了一下，莫名的求生欲让他飞速讲完前因后果。

“我明白了。你的腿一周内就能恢复。”

留下这简短的话语，电话就挂断了。绿毛有些茫然地拿着手机，看向小伙伴们，“这……我们还需要干什么吗？”

小李愣了一会，“没什么了吧？”游少让他们等着，就等等吧。

对于医院里那群不能正常交流的人，叶杳的做法要简单粗暴许多，直接物理手段沟通。

在进入解剖室看清里面一切的瞬间，尽管分辨出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叶杳还是压不下心头的情绪。

这家医院与其说是在驯化怨魂，不如说是在改造怨魂和人类，强行将怨魂缝入人体内，让人体能拥有被怨魂异化的器官。

如同发现逢喜村那群人的所作所为后升起的相似的厌恶感，但又因为看见游杼的幻象也在其间受着折磨，多了抑制不住愤怒的情绪。

灵力运转，解剖室里变得干净明亮许多，“游杼”缓缓坐起来，带着笑意问道：“我明明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想象出来的幻象，你为何还要这么生气？”

叶杳不语，只是淡淡地瞥了晕倒在地的那人一眼，对方的灵魂此刻受尽折磨。在逢喜村他见过太多折磨灵魂的手段，还给对方比自身所能幻想到的更痛苦的感受轻而易举。

幻象游杼自顾自地起身走近叶杳，只是还未靠近就被无形的壁阻拦，他便站在原地。

“这只是这人幻想中成功抓住‘我’改造的景象，游杼或许远比你想象的厉害，你为何要这么生气——亦或是担忧？”

叶杳并未回答，随意挥了挥手，一切的幻象消失，顺便动了点手脚，让这间房间里和怨魂相关的事物更加显眼，方便后续调查局的人来调查。

这样应该是游杼想要的善后。现在的叶杳已经对人类社会规则十分熟稔。

叶杳踏出房间，准备去向游杼所在的地方，却忽然停下脚步。他转身走进一旁的密室，稍微花费点力气复原原先的痕迹。

游杼的身份已经被传出去了？叶杳下意识地皱起眉。

“好巧。”叶熙看着走廊的游杼露出一个笑，之前他完全没察觉到游杼不是活人，他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鬼魂。

叶熙眸光一闪，“我们可以谈谈。”

游杼一挑眉，“谈你如何任由怨魂吞噬自己？”

叶熙笑着摇摇头，向游杼解释，自己并非被怨魂吞噬，而是主动去吞噬怨魂。人类的躯体太过脆弱，意志却又出奇的坚韧，借由鬼神手段，可以突破人体极限。

“能体会到许多超出人类感官的感受，这种刺激就同你玩极限运动一般。我对你的存在状态很感兴趣，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也想这般完美地融合怨魂和人类的身体。”叶熙略带向往地看向游杼。

游杼并未同对方进行无聊的辩论。他现在理解了为何叶杳说叶熙给不出真实拥有的东西，他的命运与叶杳相连，而自身的身体也已被改造，心脏更换为被怨魂牢牢占据的心。

此外，还有其他器官，全部更换为其他躯体的，每一个器官上都牢牢附着一个怨魂。

而这些怨魂如同解剖室的那些怨魂一般全部被各种手段加以折磨，让它们逐渐模糊原本的念头，只剩下求生的本能，进而去异化器官。

之前让他感兴趣的是他竟然不能捕捉这里生灵的欲望，他还以为是此方世界针对他改了规则，现在发现也只是一点掩盖的小把戏。

“劳烦让让，我去接个朋友。”游杼不打算和对方多聊，这是叶杳需要做的事，他现在要确保温怀绪还能发挥该有的作用。

叶熙愣了一下笑出声来：“你又不是原身，他们算你的朋友？而且——”

叶熙停了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游杼，“你觉得被怨魂寄居异化身体的人，灵魂时刻感受着其他怨魂哀嚎的影响，这样一个人还是你曾认识的人吗？”

这种思考过于哲学，不在游杼考虑范围内，“我只负责带人离开，不负责评判。”

忽而，游杼感受到解剖室那边的异动，回了叶熙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笑：“或许你的讨论可以留给另一个人。”

善后的人来了，他先离开。

明明同在一道走廊里，叶熙却怎么也抓不住游杼的身形，他从身边走过，就好像是从另一个维度经过。

在这一瞬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或许错得很离谱。之前游杼搭理他或许仅仅只是出于好玩逗弄，并不是他有足以入对方眼的实力。

不知为何，诸多心绪突然爆发，各种情绪的驱使下，叶熙心有不甘喊道：“温怀绪的改造或许你来得及，谈微言呢！”

游杼脚步未停，叶熙一直以为叶杳必须无条件接受他“传递”过去的厄运，却从未想过这种相连若是有一天反过来了，他自己也会深受叶杳的影响。

现在想来，那人本该获得的几个身份全都受他的牵连失效，这次他就不打扰对方，让他能顺利完成和原来叶杳的约定，获得想要的身份吧。

游杼只是用了点手段，让叶熙无法跟上来，并未做多余的事。

看见游杼时，叶熙只是惊讶和警惕，整体情绪还算可控。而在此处看见叶杳，他瞬间失去对情绪的掌控，无法相信眼前真的是叶杳。

“你！不可能！”叶熙死死盯着叶杳，对方还是和以往一样一副阴沉沉地倒霉样，为什么能在这里出现？

叶杳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随意瞥了叶熙一眼。现下了结叶熙的事也可以，游杼有其他更关注的事，叶家产业实际上也已经不行了，只剩明面上的揭露。

剩下叶熙现在有的一切也全部拿走，留他一命到明天，让他看见叶家的倒塌……

“能容下怨魂寄居的人该是我才对，你这贱种有什么资格同我一样？”叶熙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正在失控，但他也不想去控制了。

这辈子他最恨叶杳，最看不上叶杳。在外人眼里，他是光芒四射的太阳，叶杳就是那永远见不得人的阴影。

可是只要叶杳还存在一天，就提醒着自己，他想要发光就永远离不开这个阴影，他现有的一切幸运，收获的一切喜爱都是因为叶杳的存在。

这些年在国外，他不停风流造作，各类极限运动玩了个遍，一次次去体会生死之间。但他依旧完全感受不到一点刺激，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死，叶杳会承担所有的伤痕和风险。而叶杳在家被严格看护，会永远被保住命。

这种相连让他厌烦，他想要体验更刺激的情绪，他想要证明就算没有叶杳，他依旧能无比闪耀。

叶杳仅仅站在那阴影处，叶熙操控的一切怨魂都无法近身。

想起原身临死前怨恨地嘱托，叶杳抬了抬手，叶熙用尽了手段折磨驯化的怨魂就安静地匍匐在叶杳脚边。

叶熙呼吸一滞，体内寄居的怨魂们嚎得他心烦。

所有的折磨都比不上从叶熙身边拿走一切，尤其是这个拿走一切的人是叶杳。如果输给其他人，叶熙只是心有不甘，那么输给叶杳，他就是完全无法忍受。

叶杳深知这一点，他没有告诉对方原身和自己的关系，只让他深深以为眼前是更完美融合了怨魂手段的叶杳。

不止是怨魂，叶熙辛苦改造的其他人这会竟也乖乖听从叶杳吩咐。

“不可能！他们自身的灵魂都早已被磨灭，你用什么手段控制的！”被这里原本的工作人员按在地上时，叶熙奋力挣扎质问。

只是如同他曾经冷眼看着病床上被改造的人挣扎一般，一切只是无用功。

从其他受尽折磨的人身上夺来的器官一一被取出，而所有被折磨的怨魂的痛苦的情绪一一被输入。此刻，叶熙终于体会到他曾经强行让对方受尽折磨变成怨魂，然后取出器官一般的痛苦。

叶杳冷眼看着，叶熙只需要体会被夺走一切以及被强行给予的痛苦过程，无需他解释。不过如果游杼好奇原身和他的因果以及他的能力，他可以解释，不管规则是否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