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晚第二天就出了院，方趁意送他回学校的时候神经高度紧绷，时不时观察四周，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警惕只要和方向晚离开五步以上，他的心就开始打鼓。

许迁葳坐在不远处的车里，将这些看在眼里，隔两秒就发一条信息骚扰他。

【有钱有钱有钱】：哟，这么舍不得啊，要不一起回去念高中？嘶，合法伴侣是高中生...感觉不错。

他转而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许佳玺，让她写书里。

许佳玺无语地回他：“哥你知不知道现在写高中生谈恋爱的情节都过不了审啊？还结婚，我真是...”

许迁葳只好作罢，重新回到那个聊天框。

【有钱有钱有钱】：送到了吗方妈妈。呲牙.jpg

方趁意看着仅次于置顶之下的那个聊天框，满脸黑线。

自从他微信里多出了这个被他备注为‘有钱有钱有钱’的人后，以前因为害怕错过一些重要信息，始终给手机开着响铃模式的方趁意，在短短两天内产生了很多次砸手机的冲动。

烦倒是不烦，就是真的很吵。

许迁葳往窗外探身看去，方趁意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视线范围。

这个点学校已经上了几节课了，学校附近的街道空荡荡的，方趁意穿着他那像是批发了十件同款的灰白色卫衣，今天搭的裤子也是白的，远远的看过去，像是一棵瘦削的雪松。

但当方趁意走到车前，许迁葳说出口的话却是：“从我这个视角看，你好像一根顶头碰了灰的巨大粉笔头在朝我逼近。”

方趁意不走心地笑了下，握起拳头：“那你猜，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一拳头锤上许迁葳的额头，没怎么使力，但许迁葳是谁啊，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立马捂住额头，一大坨人假惺惺地缩在驾驶位，怯怯的问：“是什么啊哥哥？”

“是——你上课不好好听讲，老师朝你脑门上丢的粉笔头。”

许迁葳噗嗤一声，他忽然觉得这个氛围很不错，方向晚也安全回到学校了，也是时候办点正事了。

方趁意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上，听见许迁葳问：“发给你的婚前协议，看了吗？”

他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下，答：“看了。”

这就对了。方趁意心里的疑惑有了归属。

原来今天许迁葳来接他送方向晚回家是为了这个事。还好他早有准备，向商场那边请了假。

许迁葳问他：“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可以现在提出来，再晚点可就不行了。”

“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再晚点就不行了？”

果然问了，正中下怀。许迁葳有点期待地说：“因为...我想今天结婚。”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大概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右唇角靠近脸颊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很不像酒窝的酒窝，浅浅的，但是有旋儿，方趁意看得很清楚。

他注视着那个侧脸，思维有些恍惚。

许迁葳这张脸实在很讨人喜欢。感觉把他随便拉大街上卖艺半天就能赚好几千。

明明是很锋利的骨相，硬是被那点脸颊肉给拉得柔和起来。

大概就是一些人口中说的，‘可塑性强’吧？方趁意没太研究过人的长相，但记得第一次在会所看到许迁葳时，就觉得很顺眼。

其实那时候还有一个悄悄发散的思绪，只不过被许迁葳突然覆上他肩膀的手打断了。

可能是那天A708的其他人和许迁葳比起来都太像托衬，他那时就在想，长成这个样子的人，如果发自内心的、愉悦地、安宁地笑一下，会是什么样子。

——就是现在这样。

这样的笑，又被冠以‘我想今天结婚’这样的话语，饶是有自知之明如方趁意这般，却也没忍住把自己带入到了情境中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在求婚呢。

方趁意把安全带攥紧了，努力抑制住心底那不该出现的欲念，喉间吞咽，“...你是甲方，你说了算。”

不过他的理智出现得很及时，及时得像是对上面那句略显弱势的话的找补，“但是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许迁葳靠着椅背，看过来，“为什么？”

方趁意就拿出了自己早早打好的腹稿：“为了避免这场交易横生出不必要的枝节，我想我们还需要把协议里的条例一起过一遍，以及...关于我自己的一些事情，即使你可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我也得再说一遍。”

这话又说回了公事公办的态度。许迁葳一时上头的冲劲也冷却了些，打趣的意思往回收敛了点，“很严谨啊，是因为有什么前车之鉴吗？”

方趁意摇摇头，“因为售后很麻烦，我只想一次结清。”

许迁葳抓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了。真是出了奇了，刚刚那么好的氛围被鬼吃了？怎么突然又开始这样了。

但是他转念又想，要什么好的氛围啊？怎么着，协议结婚你还指望双方都献出真心然后欢欢喜喜的牵着手去民政局领证登记啊？什么毛病。

就说你自己吧许迁葳，你又不...不喜欢他对吧？钱货两讫的事，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方趁意一个苦命打工的社畜都比你看得明白，你这个总裁干什么吃的？

“你说得很对。是该说清楚点。”

有了心里支点，他立刻给张助打了电话，报了位置，让他送两份纸质文件过来。

张助来得很快，看见车里各自沉默的两人，不敢多话，撂下文件就走了。

许迁葳翻开意向书，“还晕字么？用不用我念给你听？”

“不用。”方趁意也跟着他翻开。

这份协议的确如许迁葳当初所说，怎么看都是天降的大便宜。

这两天他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许迁葳发给他的纸质文件他看了，但没细看，只是草草的过了一遍。

现在把纸质版拿在手上，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一条条的往下看。

作为甲方，许迁葳提出的要求很简单。

一，要求方趁意扮演他的合法伴侣，每周陪他回老宅吃一次饭；

二，如遇无法推拒的酒会或宴会，方趁意需要以伴侣的名义随他出席；

三，当许迁葳的家人向方趁意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时，方趁意需要悉心完成，不能对他的家人发脾气、甩脸色。

其余的都是一些聊剩于无的补充举例。

出乎他意料的，居然没有他想象中的，会被捅屁股的...那方面的要求。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又觉得，这钱他拿的有点太简单，还是不太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到他头上。

许迁葳他图什么呢？真就是顺便吗？

方趁意想，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了许迁葳的便宜，那如果以后许迁葳提出一些协议之外的合理要求，他也会照做的。

协议底部写着，许迁葳作为甲方，则会承担方向晚从正式开始治疗到术后恢复期间的全部费用。

除此之外，双方的个人财产/负债情况将由个人支配/负担，与对方无关。

一旁的许迁葳顺着看下来，看到最后才发现，这是他拟的初版意向书。

至于为什么是初版，因为他当时漏加了最重要的一条，即每月会额外支付给方趁意十万元作为‘工资’，那两份新的意向书和这个旧版放在一处，很显然，张助拿错了。

很好...张助理，你今年的年终奖真的要没了！

他侧过头去观察方趁意的神情，却发现方趁意是真的没什么波动，很平静地看到了最后，然后抬起眼，与他对视。

“非常划算的交易。谢谢许总。”

许迁葳忽然感觉有东西什么堵在喉咙口，出不来就往下沉，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就流经了心肺。

他觉得自己现在说不出什么好话，应该闭嘴的，但他还是没忍住，语气冰冷：“你是觉得少了？抱歉，我在交易前会仔细评估对方的价值，在我看来，你只值得我付出这些，没有额外加码的必要。”

方趁意听了有点纳闷，下意识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表情和语气，得出结论：

分明没有表情，语气也很平淡。

所以，许迁葳是觉得他不够真诚么？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婚前协议也是协议，结婚合同也是合同！

于是他拿出工作状态，将许迁葳当成会所的客人，朝他扬起职业笑容：“真的是非常划算的交易！谢谢许总！”

这种笑出现在方趁意脸上真的有点惊悚，是会被怀疑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的程度。许迁葳一噎，感觉喉咙更堵了。

他干脆别开头不去看方趁意，“你觉得划算就划算吧。”

“嗯。那接下来说我的事。”方趁意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思路，回神后就发现许迁葳背对着他把自己缩了起来。

他伸出已经卸去纱布却还没完全恢复的手，戳了戳，确认对方没睡着，就开始自语。

他大概是把许迁葳当成了某种HR，只不过这个HR要和他签的不是雇佣合同，而是结婚合同。

即使期限只有半年，他也不能将自己破烂的前半生一语带过，这会构成蓄意欺瞒。

“我叫方趁意，今年24，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职业...可以说是自由职业吧。”

不然那么多份兼职，掰着手指头数都费劲，还是不要列举了。

“我妈因为生我身体变得很差，去世的很早。我爸找了个后妈，生下了方向晚。”

他的思绪似乎早已飘出了车窗，悠悠荡荡地回到那些并不令人怀念的年月。

“方向晚从小就经常生病，三天两头住院。那时候我爸公司破产，很多事情焦头烂额，他和我那个后妈就跟疯了一样，跑去赌。”

“所有的东西都没了，我后妈跳了楼。我爸跟着一些赌徒到处逃窜，没了下落。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方趁意很轻地笑了下，听不出情绪。

“他给我留下了一千万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