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想起件事情。我说了你给他止止血,好不好。”
“不听。”
“王爷——。”沈时看着油盐不进的魏闻寒,急得跺脚,焦急道:“真的,有人要害您。”
“不听。”
“真的,我只听到声音,是个老头。”沈时脑子一转:“但是楚美钰认识,他能帮您指认。所以您帮他止止血吧。”
魏闻寒不理。
楚美钰看着为自己求情,急得团团转的沈时。低下头,肩膀的血将半个身子都打湿,脸色苍白的可怕,失血让他的身子有些微微发冷,不自主抖了起来,呼吸也有些短促。
他对沈时是愧疚的,整件事情中他才是最无辜最干净的。可偏偏就是这份干净让他成为砝码,被人计算来计算去。人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人人都可以舍弃他。可他却偏偏最是心软,见不得他人受苦。
柳梦之,如是。
魏闻寒,如是。
他亦,如是。
“大人,不可。”护卫满脸悲戚,跪在地上,哀求道:“大人,让小人去吧。”
“此事只能我亲自去,才能万无一失。”陈固章背过身,语气从容:“你的家人我已妥善安排,事成之后按计划行事,自会有人接应你,确保你平安。”
“但是——,大人。”
“没有但是,此事是我一人之责,与他人无关。”
“大人——。”护卫看着陈固章背影,知道已无力劝说。
陈固章抬头看月,月光照在他苍老憔悴的脸上,眼睛浑浊而犀利:“你我主仆一场,就此别过。”迈着沉重坚定的步伐,走远。
护卫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手紧握成拳。待听不到远去的脚步声,才缓缓抬起他,向着他远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拿起身旁的箭,一跃而起,直冲密林中。
“陈大人,恭候多时。”
魏闻寒盯着小道上越来越近的陈固章。微眯眼眸,像是在看一头将死的羔羊。脸上嗜血的笑意随着陈固章走近的脚步,越发浓烈。
沈时回头看着来人,月光照着满是丘壑的脸,看的不甚分明。随着他脚步越发接近,终于看清了,老者虽白发掺半,但是双眼锐利。
陈固章走到魏闻寒面前,行礼:“给王爷请安。”礼毕,挺住腰背直面魏闻寒冰冷的眼眸。
苍老的声音刚从嘴巴里发出,沈时就瞪大眼睛。这不就是那个要杀掉他的声音吗?!这个不就是要害魏闻寒的人吗?
沈时赶紧拉着魏闻寒的袖子,踮起脚尖,小声在他耳边说:“王爷,就是这个人,他想害您。”
少年气息软软的声音,传到耳中。魏闻寒的心像是被羽毛拂过,微痒。眼里的冰也微微融化。拍拍少年的手,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铭一走上前,对着陈固章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却丝毫不客气:“陈大人,请。”指着楚美钰一行人关着的囚车。看在他还是朝廷命官的份上,特意给他留了辆单独的囚车。打算将他们一行人一起押送回城。
陈固章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魏闻寒,痛心疾首泣血道:“王爷——。今日未能如愿,是大魏的不幸!”
魏闻寒哼笑一声:“哦?”
“皇上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的。”
“皇兄明不明白,本王不知道,但是本王知道,你接下来会过得很苦。”
“你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
“本王从不把你们这些杂碎放眼里,你们又能奈我如何?”
陈固章双目圆瞪,呼吸急促:“你——。”
妈耶!这人真是不怕死呀,敢当着本尊的面,就这么口无遮拦。沈时被惊到了。他不知道这个大魔王是有多记仇下手有多恨吗?难道他没听过莱阳侯世子哀嚎吗?敢这么大言不惭,真真佩服。
沈时看向陈固章的眼神都变了,这是条汉子呀。换他,他可不敢,他只会认怂,因为会扣月钱。说到月钱,他这次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扣钱。不要呀,又不是他的错,他只是犯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犯的错,想去热闹的地方看看玩玩。绑架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再说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已经受到惩罚了。
沈时思绪越飘越远,眼睛也往别处瞟胡乱飘。
树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沈时以为是手电筒,但一想这个时代也没电呀,哪里来的手电筒。
就见那闪光点一条直线射过来,接着一阵破风的声音传来。
是箭!!
刚刚一闪一闪,是月光照着箭头,反射的光!
沈时一把推开魏闻寒,将他扑倒在地:“王爷,小心。”
箭直直射入到身后树干,扎了进去。铭一赶紧将他俩挡在身后,侍卫也围成防卫圈,将他二人围在里面。
箭雨袭来,外围的侍卫将盾牌围成一堵墙,只听见箭唰唰,射中盾牌发出刺耳的声音。魏闻寒把沈时护在怀里,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陈固章笑出了声,松弛下垂的皮肤被他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眼里满是恶意,很是渗人。
干瘦的手缓缓摸进袖子,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从中抽出。带着满满的恨意,毫不留情向魏闻寒刺去。
沈时像是感觉到什么,双眼一睁。就见陈固章握着匕首直直刺过来。他下意识把魏闻寒一推,自己想往旁边一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眼睁睁看着匕首刺进自己的胸,他能感觉到匕尖划破他的皮肤,刺穿肌肉,狠狠插进胸膛。匕首捅进胸膛的时候,沈时还听到一声骨头卡住匕首的咯吱声。匕首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胸口每一个组织细胞。
沈时不可思议瞪着面前的老者,陈固章满脸疯狂,眼神凶狠锐利,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沈时感觉他想把自己刺个对穿,不,是把魏闻寒刺个对穿!!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溅得老人一脸,血色斑驳衬得他更是渗人。
魏闻寒看着眼前突发的一幕,目眦欲裂,以往闲庭信步的表情荡然无存。
沈时捂着刺穿的胸口,不受控制往下倒。就被魏闻寒一把接住,一只手紧紧按住喷血的伤口,语气慌乱:“辰辰——,不——。”
沈时两眼迷迷糊糊看着魏闻寒,放大的瞳孔里映入他苍白的脸,慌张的眼眸,全然没有以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气势。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但是耳朵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只觉得自己的血一直再流,指缝间都是黏糊糊的浆液。身体渐渐发冷,有点控制不住哆嗦起来。
沈时张了张嘴,想告诉魏闻寒他好冷,可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音。手抓了抓魏闻寒的衣角,力气全无昏死过去。
陈固章已经被铭一死死按倒在地,这个六旬老人看着全然慌乱的魏闻寒,心中升起一股复仇的快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闻亲王,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疯魔的笑声在林中,极为渗人。
箭雨在陈固章刺中沈时时就已经停了,但是事发突发,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能有这么大的决心和魄力,当众刺杀。
楚美钰紧紧抓着囚车的柱子,看着血流不止的沈时,眼中满是后悔。不该的这样做的,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明明只是想高高兴兴的去玩。他明明可以无忧无虑的活着。
他真的很好,不该的。
魏闻寒抱起沈时冲上马车:“铭一,回府。通知太医院所有人看诊,违者格杀勿论。”
“是。”铭一手一挥:“所有人,快马加鞭回城。”
马车一路疾驰,魏闻寒从未觉得这条进城的路是如此遥远。他把沈时抱在怀里,手紧紧按着伤口。血还是止不住,浸透布料分外显眼,和沈时苍白的脸,形成强烈对比。一个红的刺眼,一个白的惊人。
衣料吸收的血液达到饱和状态,承受不了更多的鲜血,血液便沿着袖角滴滴往下掉,吧嗒吧嗒沉沉掉在车厢板上。
车厢里,一个呼吸急促,另一个却微不可闻。
魏闻寒捂着伤口的手,都要感觉不到心跳了,他哀求:“不要,求你,再坚持下,马上就要到了。我再也不扣你月钱了,好不好?”声音卑微到极致:“我再也不逗你玩,再也不逼着你练字,你醒醒,好不好。我只要你活着。”
铭一挥动一鞭子接着一鞭子重重甩在马屁股上,马受惊,四肢飞奔。
疾驰在寂静的林中小道上,扬起一路尘土。
王府内一众太医垂手而立,在院中焦急等待。相互小声打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半夜被召唤至此,可都是一脸茫然。
府内侍卫和仆从也是垂首肃穆,表情凝重。
宋管家指挥着下人,烧水备药,准备一切要用的东西。宁可准备过量,也不能准备少。府里库房门已经打开,珍贵药材也已经备着,就等着随时熬煮。伙房每个炉子和灶台,火都燃着,烧热水的,熬药的。
整个王府灯火通明,没一个人敢睡下。
马车一路驶进城内,在城中速度也不见减弱,路上早起的行人和摊贩连连后退躲避。刚要张口就骂,看到车檐挂着“闻”字牌,又生生咽了下去。
车稳稳停在王府门口,铭一还没掀开帘子,魏闻寒就抱着满身血的沈时跳了下去,疾步往自己寝殿赶,血滴顺着被完全浸湿的衣角,一滴一滴掉在地面上,一路都是刺眼的红色血滴。
魏闻寒轻轻将沈时放在床上,嘴唇微抖着在他的额头轻轻吻了下。床上的人呼吸微不可闻,身上都是鲜红的血色,但是脸确是干干净净的。
一转身,眼里的无措和恐惧已然不再,眼神冰冷狠厉,扫了一圈房中一众太医,不容置疑:“我要他活!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的忌日。看诊。”
太医跪满一地,相互看了眼对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听到魏闻寒下令,忙不迭站起来,围在床前,开始看诊。
床上的少年,上半身已被献血浸透,单薄的胸口插着把匕首,三分之二的匕刃刺进血肉。少年脸色白如纸,气息微弱,像是下一秒就会停止。
太医被分两拨,一波太医把脉,一波处理伤口。
把脉的太医手搭脉上,眉头紧皱,摇摇头,又换下一个太医把脉,同样如此。处理伤口的太医,小心翼翼剪开衣服,露出狰狞的伤口,血肉模糊皮肉外翻,丝丝鲜血控住不住往外冒。太医在伤口撒了一圈止血药粉,很快就被冲走,是的,冲走!药粉的凝血速度抵不住鲜血的流淌速度。太医抖着手,大把大把将药粉洒在伤口,心里默默祈祷,快点止血呀!!
一名太医颤颤巍巍向立在一旁的魏闻寒请命:“王爷,这刀插的凶险,恐怕——。”
魏闻寒眼神都没给他,冷冷出声:“贾太医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贾太医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不不不,臣等自是尽全力。”转身和其他同僚急切商量起来。其他太医看到刚刚那一幕,自是不敢在抱有其他心思,现在是不行也得行。
这从阎王手里抢人,着实困难。可是又不抢不行,不然他们就得见阎王。
“王爷,您请走远些,臣要拔刀了。”
魏闻寒站在床边没动,眼睛死死盯着沈时,一动也不动:“拔。”
“是。”
太医又撒了一圈止血药粉,围上干净布料。一名太医双手按住伤口,另一名太医手持匕首,用力向上一抽。鲜血也随之喷涌而出,沈时嘴一张口里冒出大量血液,沿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将枕头打湿,人却还是昏迷的。
太医赶紧捂住伤口,避免血流的太多。旁边的太医急忙施针止血,细细长长的银针刺入穴位,插满上半身。
流出来的血把床都染了一大片,大片的鲜血刺痛了魏闻寒的眼,冷怒道:“你们——。”狠厉的眼神吓得太医们后背发凉,都准备跪地求饶时,却听见他压着怒火,恳切道:“是本王打扰各位了。各位太医请安心救治。”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又一盆盆干净的水被端进房间。汤药一碗一碗往里送,血红的布块一盘子一盘子往外端。血腥气和着药草味把整间房间填满,进进出出的人脸色无一不是被熏的苍白。
一夜兵荒马乱,一夜无人安眠。
终是把沈时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闭着眼睛的少年,脸和身上穿着的雪白里衣,是同一个颜色,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紧紧闭着。胸膛微微起伏,鼻息微弱,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魏闻寒坐在床边,拉着沈时瘦弱苍白的手。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沈时,生怕错过他每一次微不可闻的呼吸。每一次微小的呼吸弧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