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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靡衣偷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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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姣姣领着那刺史之子回了驿站,推开门便见阎涣早已等候多时。

“回来了。”

他落下一语,示意阎泱将孩子领走,而后将一杯倒好的香茶推至桌边。崔姣姣顺势走上前去坐下,单手稍握住茶杯,竟是温热的,并不滚烫。

“我知大人会回来,只是不想大人竟这般料事如神,连崔瓷会何时回这客栈都算到了。”

阎涣垂眸一笑,道:

“你倒是惯会哄人的。”

崔姣姣抿了一口那茶,果然还是他喜爱的敬亭绿雪。方才在司州刺史府确实废了些口舌,眼下还真有些渴了。她仰起头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深吸了口气,顿觉口舌处滋润多了。

恢复了些力气,崔姣姣又道:

“还是要多谢大人,若非阎泱将军来得及时,崔瓷眼下怕是还被困在李澄处无法脱身。”

“不过崔瓷清楚,大人左右都是要查清司州真相的,与其亲自出面,由我这个并无权势的人前去调查,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大人帮崔瓷,也是在帮自己。”

语毕,她又为自己到满了茶水,却并未喝下,而是摩挲瓷盏的杯口,一遍遍画着圈。

“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听着阎涣的语气,崔姣姣并没有很大的反应,似乎已经想好对策,笑着回道:

“今日我向李澄提及长街宅邸,看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反应,我断定那所谓的江宅定是他的产业。眼下李奉先在我们手中,看似是我们在威胁李澄,实则却是李奉先在做我们的护身符,叫他因忌惮而暂压着那背后之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喝下半杯茶水,继续道:

“我要尽快查出江宅的底细。”

她抬眸,对上阎涣那双桃花眼,而后自他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开了口:

“说说吧,大人。”

“你都知道了什么?”

阎泱眸中闪过瞬间的惊奇之色,旋即抿了一口冷茶,回她:

“你怎知晓我查出了东西。”

崔姣姣勾唇一笑,道:

“大人又忘了,崔瓷能相面知微。”

阎涣无奈摇摇头,低声道:

“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理了理宽袖,单手搭在桌上,撑了撑身子,对她开了口:

“李澄从未娶妻,也并无妾室。”

崔姣姣思索一番,道:

“难道李奉先是他与外室的私生之子?”

阎涣摇摇头,道:

“刚开始我也这样想,可我唤阿泱去一番探寻,却得知李澄及其身边之人自他上任以来,这许多年从未进出过任何住有女子的宅院,更没有去风月场所。”

“可事出总有因,为何好端端的宅邸会落上‘江氏’而非其他?是以,我便让阿泱去查了一个人。”

崔姣姣向前探去身子,目光如炬,似乎十分犹豫后,又无比坚定地自口中吐出两个字:

“李澈。”

他点了点头,放低了音量,道:

“李澄一生无妻无妾,可兄长李澈生前却娶有一妻,在他死后,住进了李澄置办给她的一座小院里。而李澄这位长嫂的娘家母亲,便姓江。”

崔姣姣恍然大悟般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低头思索着什么,想要把这两日得知的全部事情一一拼凑在一起。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将如此奢靡的宅院记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嫂母名下?若是想要找一信服之人,为何不叫身旁心腹去办这件事,如此奇怪。”

她摇了摇头,有些被绕的晕了,转而看向阎涣身后的窗外,想要静一静心神。

柳叶飘千翠,枫枝撼碎红。

这司州城内,窗外盛色全无,哪里还有什么春风拂面,更不可能有柳梢枝头。眼看秋末逼近,仅剩一片枯黄之景,瞧着心中着实悲凉。

崔姣姣不住地想,自来到这书中世界,转眼竟过去了一年。

初见阎涣之时,是个初秋,那时她好心留在定州照料得了肺痨的百姓,无意为他包扎伤口,得他玉匕首相赠,结下了这段纠缠的命缘。

一晃又到一年秋,不知崔瓷的命运被自己改写了多少,能否挣脱出原书中二十岁自刎与草原的宿命,见到二十一岁的秋天。

思绪拉回,她忽地想起带走李奉先之时,追出来的李澄面上的情绪。除却一个父亲该有的恐慌和愤怒之外,她似乎还读出了一丝...悲悯?

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他怎会流露出那样的情绪。

崔姣姣脑中乍现出一个念头,随后猛地转过脑袋看向阎涣,一双瞳孔被自己心中的想法震得晃动,半晌都说不出半句话。

“怎么了?”

阎涣被她突然的惊慌之色吓到了,放下茶杯便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双臂两侧。

“李澄没有女人,却有一个儿子。”

“李澈曾娶过妻子,却没有孩子。”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一个念头在二人的心中划过,阎涣立刻会意,皱眉道:

“李奉先或许是李澈的遗孤。”

崔姣姣点点头,口中艰难地发出几个音,道:

“还有...”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才让他无法以叔叔的名义抚养自己的亲侄儿,也无法光明正大地过继兄长之子为自己的孩子。”

她猛地抓住阎涣的胳膊,盯着他问道:

“李澈的妻子呢?”

阎涣扶着她,沉着声音道:

“死了。”

她作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来,恍若泄了气一般松开了抓紧他袖口的手,而后转回了身子,双手捧住了盛着热茶的瓷杯。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她低垂着脑袋沉默不语,直到暮色将近,她才轻轻飘过一句:

“大人可信我的话?”

阎涣转着那一盏早就见底的茶杯,掷地有声:

“若我不信你,怎会助你。”

崔姣姣点点头,缓缓抬起眼睛,眉宇微蹙,道:

“司州城内百姓捉襟见肘,官员之间互为遮掩,这件事已然持续多年,却迟迟无法上达天听,手眼通天如大人,都只是前不久才得知了一丝消息,继而调查。崔瓷大胆猜测,这司州内里的腐朽,或许并不是一个四品刺史能盖入袖口之下的。”

阎涣正色道:

“你以为如何?”

崔姣姣一字一顿:

“刺史只是傀儡,真正的操盘者,是皇帝。”

她细细留意着阎涣的表情,可他竟毫不意外,只是静静看着她。

“大人早就知道了?”

阎涣摇摇头,随即开口道:

“我还没有如此未卜先知的能力,但也猜到个五六分,司州刺史敢如此猖獗,定有朝廷的人打掩护。”

“自崔宥继位以来这些年,贺朝大致分出了皇权党、帝师党和中立党。中立党在其位谋其政,断不可能干涉这等事以站位,我手下的一干朝臣更不可能欺瞒敛财,那便唯有崔宥的人了。”

他双眼微眯,崔姣姣透过那黯淡的眸子,竟读出三分杀意。

“大人...”

他抬起头,对着崔姣姣略挤出一个淡然的笑意,道:

“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再贸然取谁的性命。”

她敛了神色问他:

“包括崔宥吗。”

阎涣登时褪去笑意,回她:

“他是崔仲明的儿子。”

一语出,二人同时被二十年前的那一幕冲破记忆的封层,忠臣枉死、孀妻失踪,似乎一切都被那位算无遗策的先帝勾连在内,要将阎氏活生生拖入地狱。

不同的是,崔姣姣所知的一切都来自那本书,而阎涣记忆中的全部,来自他八岁时种下的心魔。

“我也是他的孩子。”

崔姣姣盯着那一双茶褐色的眼,此刻那里却漆黑一片,毫无光亮。

阎涣的目光犹如地狱之火幽幽燃着,而后流露出一抹哀伤之色,最终还是垂眸不再看她,而是从齿间吐出一句:

“你和他不一样。”

崔姣姣没有接下他的话,只是瞥了一眼窗外枯萎之景,避开了他的视线,道:

“大人说李澈才高八斗,有过目不忘之能,是也不是?”

阎涣点头,问道:

“你有何计?”

她顺了顺气息,思忖片刻,复而放松了些,道:

“我要回一趟刺史府。”

一刻钟后,刺史府门前小厮入正厅通传,长公主又来了。

此时李澄正在前厅品茶看书,闻听此言,垂着的一双眼布上狠厉之色,却不为外人知。他将手中茶杯放回到桌上,手指处的用力隐藏了他心中的怨恨,他嘴角咧开一个并不明显的笑,接着起身道:

“快请。”

崔姣姣再次踏入那逼仄的院子,李澄回身,本做好了被公主逼迫盘问的准备,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了崔姣姣急匆匆提着裙摆小跑过来的模样,眼见她如此,反倒打乱了他原本编好的一番说辞。

“公主,下官...”

他还未说完一句,崔姣姣便神情急切地开口,打断了他的下文。

“李大人可看见了我的发簪?”

李澄闻言,抬眸去看她的发髻。偏巧这几日为掩人耳目,崔姣姣特意都将乌发梳起,还点缀了比以往华丽些的簪子发钗等饰物,若是落在旁人眼中,一时也瞧不出少了什么。

他粗略扫了几眼,微微欠身道:

“下官愚钝,公主似乎并未缺少发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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