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约定的身份证交付日期已经晚了快一周，霍知宇无论如何也该主动开口向林幼麒询问了。

反正他已经联系了701的户主，谈好了价。身份证到手以后，他搬家所需要挪动的距离一百米都不到，每天早上还是可以蹭林幼麒的车上班，林幼麒也可以来他家蹭饭。

但霍知宇向林幼麒问起身份证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即将成为她的邻居，他想给她一个惊喜，他知道她不喜欢惊喜。

一想到到时候林幼麒脸上会有什么表情，霍知宇乐得差点被一口牛奶呛住。

“咳咳咳咳咳…”

林幼麒安抚性摸摸他的背，“拿不到身份证也这么高兴吗？”

“不是，我只是想到别的高兴的事。你刚刚说还要推迟几天？”

“这周日晚上就能拿到。”，林幼麒心虚地喝了一口咖啡。

这周日晚上？霍知宇点开微信消息，他隐约记得有学生邀请他这周日晚上去参加学院什么活动来着…哦，原来是万圣节舞会。咦，好几个添加好友申请，这么多人邀请他参加舞会？那，有几个人邀请林幼麒呢？

霍知宇装模作样地点点屏幕，尽量自然地打探。

“周日晚上学院有活动，你参加吗？”

“万圣节舞会？你要去吗？”

霍知宇真诚地愁眉苦脸，划拉手机，“哎，不去不行啊。好多人邀请我当舞伴呢，总得答应一个吧？”，话的末尾，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林幼麒。

但林幼麒只是低头拨弄着碗里的蓝莓。

“那你去的话，你会扮成什么呢？”

“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我不会去。”

“为什么？”

霍知宇不高兴了，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林幼麒轻描淡写：“那天晚上我得回家一趟。”

“回家哪天不能回啊？为啥非要挑周日回，人家学生会举办一次活动多不容易，你们这些人怎么都不配合呢？”

“…我是回家见我爸，提前跟他约好了时间。”

“那不是你爸吗，时间还不是说改就改？”

林成甫的时间还真不是说改就能改。二十几年来，他从没有为林幼麒改过一次日程表。她也并不希望林成甫迁就她，毕竟他的一分钟可比她贵多了，她担不起这个责。

林幼麒预计今晚会陪林成甫小酌几杯，所以没有选择开车去天珺，让林宅管家安排了司机来接自己。

黑色商务轿车沿着盘山公路平稳地驶上半山腰，林幼麒看向窗外，整个海市尽收眼底。离天珺越近，她的心跳越慢，想到上一次回到天珺和林成甫爆发的争执，一个多月过去，她仍然感到难以呼吸。

无论如何，她没有办法永远逃避自己的父亲，林成甫从来也不允许她做一个逃兵。

但在天珺大门看到林玥玥，听她第一句话就说林成甫不在家的时候，林幼麒还是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姐你这么不想见到林成甫，怎么不找借口推掉呀？”

林幼麒径直走进客厅，既不看林玥玥也不接她的话。林玥玥也不介意，不依不挠地像个吉娃娃一样围着林幼麒吵吵嚷嚷。

“哦对，你能找什么借口呢？反正现在就是在学校里念书，能有多忙呀？”

“我最近才是忙得脚不着地，你之前到底为什么想进总裁办？累都累死了。”

“一周连着三天都有应酬，加了几百个微信，第二天醒来根本记不得谁是谁。诶你认识华新的陈总吗？”

林幼麒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翻朋友圈，D大法学院的学生都在发和万圣节舞会相关的内容，林玥玥的话一个字都没进到她脑中。

林玥玥也不气馁，她一定能找到可以引起林幼麒关注，或者直接激怒她的话。

“前天我还在凯珍撞见徐扬了，好像被他的领导灌了不少酒呢。”

林幼麒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林玥玥有些按耐不住了，一咬牙张口就来。

“姐，霍老师怎么样了呀？我上次都没来得及问——”

林幼麒一个毫无温度的眼神甩向林玥玥，站起身，越过她走向管家。

“许姨，我爸今天出门前有跟你说晚上几点开饭吗？”

“没有呢。”

“行。”

换做以前，多久林幼麒都会等，因为林成甫故意晾着她肯定是因为在生她的气，这时候她敢走只会雪上加霜。

这次林幼麒倒也不是要故意跟林成甫对着干，只是她的整个朋友圈都没人拍到霍知宇，她太想知道他的万圣节装扮到底是什么了。

所以林幼麒干脆地拎起沙发上的包，痛快向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在手机上叫车。

林玥玥不甘心地追出门外，在车道前叫住林幼麒。

“你就不怕林成甫生气？”

林幼麒回头，还是犹豫了几秒，最终平静地回答林玥玥。

“你帮我道个歉吧，今晚我确实有更重要的事。”

林玥玥一把抓住林幼麒的手，气得都有些发抖。

“什么事！你要去见霍知宇？你这么快又跟他谈上了，你说我把他带上床需——”

林幼麒甩开林玥玥的手，后退一步，冷酷地看着她。

“林玥玥，什么时候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好好跟我说话，我就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林玥玥咬牙切齿，双手紧握着拳头，气得胸膛不停起伏。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才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林幼麒又逼近一步，她比林玥玥略高一些，今天还穿了高跟鞋，完全俯视着对方，从上至下的无情目光精准洞察眼前人的每一寸思绪。

“我知道。”林幼麒道，“你要是不再这么幼稚，我未必不会满足你。”

林玥玥还没来得及闻出林幼麒颈间香水的后调，她就已经坐上专车，扬长而去了。

距离小礼堂还有一段距离，林幼麒就听见了鼓噪的音乐和喧哗的人群。

穿过堵在门口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林幼麒终于看清了整个会场，她从左到右扫视，小吃吧，酒水吧，DJ，大屏投影，五个热辣护士，三个版本的蝙蝠侠，一整个复仇者联盟…终于！她看到了章云安。

穿着鱼形玩偶服的章云安也看到了她，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幼麒！你怎么来了，林玥玥不是说你今天要回家吗？”

“回过了。你怎么来D大了？”

“我们店接了你们学院的外烩订单呀。”

“辛苦章老板了。你这到底是个什么造型？”

“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一条小鱼干！万圣节这天晚上不是所有亡灵都可以重返人间吗，我家大咪最喜欢小鱼干了，看到我这么大一条，肯定会忍不住跑过来吧。”

林幼麒摸摸章云安委屈巴巴的脸蛋。

“让你之前对大咪好一点你不听，现在只能装成咸鱼骗他回来看你了。”

“…林幼麒你变了，我十分钟之内不会跟你说话。”

“你看到霍知宇了吗？”

章鱼干气鼓鼓地给林幼麒指了指厕所的方向。

林幼麒在厕所旁边的走廊等了一分钟，一名高大的“女法官”从男厕所里走出，撞上了一个正要窜进厕所的男学生。“女法官”瞪了男学生一眼，林幼麒这才认出是霍知宇。他扶了扶自己花白的女性假发，然后发现了林幼麒，没好气地也瞪了她一眼。

“你不是不来吗？”

可恶！早知道林幼麒会来他就不该扮女人，就应该扮什么王子总裁吸血鬼或者世界第一高富帅什么的。

“我怎么可能错过霍大教授男扮女装。”，林幼麒忍俊不禁。

霍知宇冷脸相对：“这么穿那些被我拒绝的花季少女们心理才平衡一些。”

“那你怎么不成套配双高跟鞋？”

“女性就一定要穿高跟鞋吗？”

“你只是买不到43码的高跟鞋吧。”

林幼麒戏谑地看向霍知宇，霍知宇撇撇嘴。

“我穿44。”

两个人站在舞厅外围，享受着喧嚣夹缝中的私人静谧，人群很吵，他们必须挨得很近才能听清彼此话中的言外之意。

霍知宇摩挲着手中的法槌，不去看林幼麒。

“你本来没打算过来的吧，都没换装，怎么改主意了。”

正巧灯光氛围骤变，音乐切换成了浪漫的华尔兹，氤氲暧昧的粉色光晕笼罩住了林幼麒，她粲然一笑，向霍知宇伸出手。

“为了邀请您跳一支舞，金斯伯格大法官。”

霍知宇面上不情不愿，手倒是很快地握住林幼麒，被她轻轻一拉就旋进了舞厅。

整个礼堂都沉浸在舞曲中，情侣，好友，男男女女都依偎着彼此，不需要多么精湛的舞技，大家只是随着轻柔的节奏自由律动，兀自享受着夜晚的魅力。

霍知宇是前一晚上才学的华尔兹，说实话有些露怯。但林大小姐见识过不少欢场，是个极为耐心的领路人，她温柔而有力地牵着他，没过多久霍大脚就从容自如起来。

共舞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大家一句话也不用说，只是需要在光影之间锁住对方的目光，在节奏中配合对方的脚步，霍知宇在心里面默默给法院学生会输出许多溢美之词。

突然一束聚光灯开始在舞厅间游走，主持人热情的介绍打破了静谧的氛围，他开始介绍这个特别安排的Kiss Cam环节，说什么用接吻的魔力助力亡灵回家云云。

“牵强附会，就没点有新意的策划吗。”,霍知宇面无表情地评价。

聚光灯已经照到了第一对男生女生，他们多半还在暧昧期，女生欲拒还迎地背过身，男生壮士断腕般在起哄声中凑了过去，碰了一下女生嘴唇就立刻弹开了，但双方都明显怦然心动。

灯光接连照到了好几对身上，有的毫不计较地亲亲嘴就过去了，有的男生实在对好哥们下不去嘴，冲摄像机求饶，主持人也就痛快地放过。

林幼麒看向操纵聚光灯的控制台小哥，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果真一条蓝毛大鱼干藏在阴影处俯身跟小哥说了什么，又不怀好意地冲林幼麒竖起两根大拇指，林幼麒叹气。

下一秒，聚光灯就照在了林幼麒和霍知宇身上。

霍知宇正想请示林大小姐需不需要他以老师的身份要求跳过，结果听到她真切温柔地在他耳畔低语。

“亲了我，就是愿意和我交往了。”

霍知宇怔怔地转过头，对上林幼麒嘴角轻扬的笑脸，她的双颊染上了可疑的红晕，缓缓闭上了双眼，坦然地向他仰面，只有睫羽的轻颤出卖她的羞怯。

霍知宇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时间也几乎凝固了。

这其实是他报复的最好时机。

他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礼貌而冷漠地拒绝林幼麒。虽然不至于让她像他跳湖一样命悬一线，但能让林大小姐当众颜面扫地也已经足够痛快。

哈！你不会以为我真想和你交往吧？

不会以为你创造了我，我就会对你动心吧？

我其实对你完全没兴趣，别自作多情了。

霍知宇想要伸手推开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瞬息间，他如同一个将死之人回望了短暂的生命，全部浓缩在手机备忘录里的林幼麒观察笔记之中。

每一个控诉她恶贯满盈的标题，原来是他求之不得的报复，每一个对她嗤之以鼻的段落，末尾都藏有他狼狈沦陷的脚注。

直到这一刻他才敢向自己承认，什么口是心非的复仇，莽撞跳湖，集絮化雪，冻雨奔赴…他全部所求不过是她温顺闭眼的这个瞬间。

她是他的神明，她之所在才是他的归处，只要她心甘情愿地接纳，他永远都会是她最炽热虔诚的信徒。

当他终于停止自欺欺人，时间也恢复了流动。心爱的可人小脸正在原处，乖巧地等他一亲芳泽。

霍知宇想要用全世界的热情去回应，又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亲热显得轻薄。他们的第一个吻必须最纯洁美好，最深刻隽永。

所以，在这个万圣之夜，他也闭上眼，珍重地吻上她的额头，感觉好似自己这颗空荡荡的游魂终究在人间复活。

从此刻开始拥有林幼麒的每一刻，都是他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