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心情抑郁，也没什么心情闲逛了，从藜见此换了身衣服去厨房帮忙。

神庙穷，为了节省燃料，都是集体用餐，厨房超大，十几个大人带着两百余大小不一的稚童在忙活。

虽然都是稚童，但两百多人加起来，速度也很快，很快准备好三四百人的食物。

菜用陶盆装好，摆在靠墙壁的长案上，汤与饭同样用木桶盛好摆在墙壁边，旁边都有稚童用的陶碗与木盘。

稚童们排队拿陶碗与木盘打菜，菜、羊乳、饭、汤自由拿取，拿多少都可以，唯一的要求是必须吃完，肉蛋则是由一名帮工打，一人只能打一份。

图南看了看，发现稚童们很聪明，多人组队，一人排一队，一份菜打好几个人的分量，最短时间打好菜。

主食与菜肴的种类也很丰富。

风神教是宗教界的一株奇葩。

正常宗教，鼓励节俭，鼓励饮食清淡。

风神教，多吃肉蛋奶，食物种类也要多。

神庙里每道菜最多做十人的分量，每顿做多少菜取决于神庙吃饭的嘴，少于十人，菜肴主食汤品加起来六道，超过十人，每增加十人便增加一道菜，并且每日的菜单半个月内不能重复。

神庙里除去只能喝奶的小崽，吃饭的嘴在四百余，因此有五十多道食物。

很丰盛，一道菜吃一口都能吃到撑，图南却莫名心肌梗。

做为客人，图南与棠不需要排队，她俩的食物一开始就打好了，从藜直接拿给俩人，与俩人一起用膳。

棠捧着自己的碗，瞅瞅从藜碗里的三个煎蛋，再瞅瞅幼崽们的碗，没煎蛋。

图南见了，解释道:“风神教教徒规矩繁多，其中一条是每日必须食肉半斤，没有肉可用等重的蛋替代。”

棠惊奇:“宗教不都是鼓励饮食简朴的吗？”

“风神教严格意义上是搞慈善的，正经宗教可不会将一个活人当做神祇。死人为神，神永不会反驳凡人，任生涂抹粉饰，而生者为神……”图南露出莞尔的表情。“风神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神。”

肚子饿了杀人下锅吃肉、奴隶、人祭、杀人如麻、杀子、轻慢皇权、践踏婚姻制度……黑历史多的三天三夜说不完。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会收拾教徒。

若风神教是纯粹的宗教，有这么个神，宗教根本没法长久。

谁家宗教的神这么接地气还重口？

从藜点头道:“我们和其它宗教不同，其它宗教旨在拯救众生，我们是怀抱希望等待最后的结局，自然要吃得好，如此才能活的久。”

棠恍然:“我喜欢你们这种，吃饭就应该多吃肉。”

图南笑，她也喜欢风神教这种鼓励多吃肉的，但统治者与个人是不同的，不鼓励平民生活简朴饮食清淡的宗教不是好宗教。

平民吃不起肉，鼓励它们吃肉会导致他们思考为什么自己想吃肉而不得，贵族却可以一天三顿的大鱼大肉，宗教就不同了，可以转移注意力，让他们用宗教不鼓励吃肉来解释自己的饮食——底层平民普遍迷信。

“吃饭没有肉还有什么滋味？”棠感慨着拿勺子舀起图南撕下的一块蒸鱼肉，鱼肉入口，棠沉默。

图南见此放下快到嘴的鱼肉:“怎么了？”幸好没先吃。

棠蹙眉。“这鱼肉，好老。”

图南看向从藜。

从藜淡定回答:“肉质越老的鱼越便宜，神庙拮据，只能买老一些的鱼。”

图南夹起一块鱼肉尝了尝，觉得从藜太委婉了，这鱼肉岂止有点老，这鱼老得就算是海里的鲛人都嫌弃，通常用来制作盐用咸鱼，盐用咸鱼能代替盐就行，肉质不重要。

图南又看了眼鱼肉，不是咸鱼，是新鲜鱼，比咸鱼更便宜，神庙这是直接找鲛人拿货了吧。

图南与棠俱都放弃了鱼肉，尝其它肉。

鱼是肉质老得不能再老的鱼，其它也不遑多让。

鸡鸭鹅等禽肉，图南判断它们死的时候年岁比棠只大不小，豚肉是唯一不老的，但柴且腥燥，一问，是森林里猎的野猪。

最新鲜且味道达到同类及格线的蛇肉和蜗牛，蛇是地里抓的，蜗牛是菜地里摘的。

尝到最后，图南与棠只吃蔬菜。

从藜疑惑的问:“你们不吃肉吗？这么多肉不吃就浪费了。”

图南回答:“我喜欢吃鲜菜。”

棠点头。

从藜道:“那也不能浪费，你们不吃的话一会就给大家吃了。”

图南点头。“行。”

一顿没滋没味的晚饭吃完，棠跟着神庙的幼崽去给小婴儿喂羊乳米糊，图南在神庙里散步消食。

虽然田地大多被没收，但神庙本身占地规模就很离谱。

说是宗教场所，实际上更像一个小型聚落。

除去宗教普遍具备的宫殿、广场、菜园、屋舍，风神教神庙还有养殖区与教室。

图南转了转，发现一座小小的神庙光耕牛就有两百余，神庙农忙时会将耕牛租给氓庶赚粮食。

羊百余，为婴儿提供口粮。

风神鸡两千余，供给神庙的食物并换粮食。

鸭鹅豚狗……

一圈看下来，图南感觉自己不是在看神庙，而是在看燃烧的钱金山。

这种神庙可不止这一座，而是遍布诸洲——虽然风神生于瀛洲东部，建立宗教也是因为老家的社会演化，但任何宗教从诞生起便注定脱离创造者控制，风神教也不例外。

图南保守估计，这种神庙超过五万座，每年的开销就可以超过海国的财政支出。

这么烧钱的宗教怎么维持下来的？

正常财政收入绝不可能维持这样的支出。

风神教一定有非常惊人的不能见光的灰色甚至黑色收入。

图南思考须臾，决定搁置这个疑问。

别管风神教的灰色黑色收入是啥，它能活蹦乱跳到如今足以证明历代王朝对此无能为力。

教室比较省钱，教稚童们学习风神庙宗教典籍以及习武的地方。

图南看过风神教的圣典，不是风神的神话故事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教徒事迹。

习武说是习武，更多的是锻炼筋骨，真正的习武要等年纪大一些后，神庙从中挑选有习武资质的孩童进行重点培养。

情报收集得差不多后图南回客房休息。

客房很干净，却谈不上舒适。

全是床，还都是高低床，一张床有两层床板，一间客房有十五张床，一间房能住三十人。

图南只看了眼便扭头看从藜。

从藜道:“神庙也有单间，只是价格……”

图南立刻拍板:“就这间。”

从藜:“……”赚你点钱是会要你命吗？

三十人一间的客房是给赶集时误了时间的农妇住的，如今并非赶集之日，因而实际住客只图南，不是单间胜似单间。

床板很硬，图南很适应，以前游历时荒郊野外都睡过，比神庙条件差多了。

棠倒是不适应，但与幼崽们玩得太久，太累了，根本没力气计较床板。

*

“你别跑……”

“你把刀扔了我就不跑！”

图南拼命的跑，从海里跑到陆地，跑到肺部如同灼烧，灼烧中倏然惊醒。

一巴掌拍掉捏着自己鼻子的小崽子，图南大口呼吸。“你干嘛？”

她就说怎么无缘无故梦到当年被杜若提刀追的事。

棠揉了揉爪子。“阿母阿母，你赢了，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

“昨天一起玩的朋友说她们的父母还活着，但不要她们了，我不明白。”棠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困惑。“父母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幼崽？”

图南想了想，回答:“因为利益不够。”

棠茫然的看着图南。

“大部分父母对幼崽的爱是有条件的。”图南将小家伙搂进怀里。“以短生种为例，父母爱子的条件是子为自己养老，而儿子与女儿之间，儿子养老更有利益，因此大部分父母爱儿子甚于爱女儿，少部分特立独行的一视同仁的爱，但后者太少，可以忽略不计。”

棠不解。“不都是自己的崽吗？怎么还有差别？”

“差别大着呢，以女儿与儿子为例，同样是劳动，女儿要怀孕，这期间劳动能力下降，而生完后要养育幼崽，分给干活的精力必然减少。总体来说，女儿创造的劳动价值不如儿子，同样养老，自然是跟着儿子养老更舒服。但养崽也需要花钱，一对父母能养活的幼崽是有限的，比如农人，他们顶天养活两三个幼崽，但只要不难产，他们一生能生十几二十个幼崽，必然要做出取舍。”

棠皱眉思考良久。“可是，女儿生育不是会有补贴吗？”

她记得图南带自己去领过补贴，而那补贴也不是只领一次，而是只要幼崽还活着且未成年，每隔十年领一次，崽养得越健康，补贴越多。

“有生育补贴的是长生种，短生种没这个。”

“为什么？”

“因为短生种的生育没有价值。”

“怎么会没有价值？你和阿父不都说一个族群最重要的便是人口吗？”

“是呀，但生育补贴是要花钱的，短生种都是小家庭组织，生的幼崽都是父母的私产，利益大头属于父母，族群虽然也有利益，但父母吃肉，它喝汤，喝汤者凭什么掏这笔钱？做冤大头也不是这么做的，既然不想当冤大头，自然不能承认生育价值。”

“那吃肉者呢？”

“吃肉者啊，女人想承认，但她们在生育时需要仰赖男人生存，而男人，他们为什么要承认？不承认，自己可以靠劳动价值稳坐家主之位，还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得到女人的生育价值，而承认了，这些特殊都将失去。”

棠懂了。“喝汤者没有足够利益不想做冤大头，吃肉者利益太大不想放弃，所以都不承认，而想承认的，说话没人听。”

图南颌首。“孺子可教也。”

“那长生种为什么承认？”

“因为我们与短生种是邻居，短生种繁衍太快，倒逼我们也要多生，不拿出实打实的利益，再怎么呼吁多生也没人听，族群只能承认生育价值。”

“那不就成冤大头了？”

“怎么可能，没人愿意做冤大头，你没发现吗？长生种的婚姻制度都各有风采，羽人与古妖在法律上不承认婚姻，我们虽然承认婚姻，但法律层面上更鼓励杀配偶。”图南笑道。“做冤大头是不可能做冤大头的，若非得掏这笔钱，自己必须成为吃肉者。”

棠困惑。“那短生种统治者为何不这么做？”

图南莞尔。“统治不能这么做，他们本身就是这套体系最大的受益者，割自己的肉帮助别人，这是反人性的。”

“没有例外？”

“有。”

棠讶然。“谁？”

“元洲人族。”

“它为何例外？”

“因为元洲人族的女人发现，同样是生崽，给承认生育价值的长生种生崽更划算，靠人族女人的贡献，仅羽人人口在短短数百年里翻了数倍，而女人的生育能力有上限，生的羽人多了，生的人族自然少了，人族一度成为元洲人口最少的族群。经此一事，元洲人族良心苏醒，认为不能漠视母亲的生育价值，母亲如此伟大，必须给予实质奖励，遂承认生育价值。”

棠:“……贱不贱啊？”

“贱，但很识时务。”

“瀛洲这边怎么不识时务？”

“元洲那边可以凑出一部物种图鉴大全，瀛洲这边的物种结构分布太简单了。”图南亲了表情困惑的鱼崽一口。“上古时代，元洲本土智慧生物有百多种，但如今，元洲本土智慧物种只余五种。”

棠瞠目结舌。

小家伙这没见识的小表情太可爱了，图南情不自禁搂着小家伙一通猛亲，亲得小家伙不耐烦的推开她起床。

神庙的幼崽们天不亮就被喊起来跑步，且是在山上跑——神庙依山而建，现成的地理条件不利用就是亏——一圈跑下来，人也快咽气了。

因此朝食吃得很丰盛，不仅有鱼，每个人还有一枚水煮蛋，当然，教徒有两个蛋。

不过教徒未必喜欢，天天吃蛋，人也会腻。

图南剥着蛋，看着从藜艰难的咽水煮蛋，猜测要不是宗教戒律不能违背，从藜怕不是宁愿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