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接到电话时人还在吃饭，声音含含糊糊地道：”怎么了楚楚？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还是有什么东西落家里了？”

电话那段有些嘈杂，张宁只听到了”想和宋裘琛一起走读，让他住我家”就立刻打断了萧楚，猛得把嘴里东西咽下去，说：”好好好好，我老早就想让你们搬一起了，我们新家也离学校近，多方便啊。这事包妈身上了，别的事等你回来再说，啊，妈要吃饭。”

说完张宁就把电话给挂了，风风火火地招呼着还在刷视频的萧靖道：”等会儿吃完给咱儿子收拾收拾房间，把那东放西放的书啊，练习题啊，都给他收整收整，免得让宋裘琛嫌弃。”

萧靖听见这话关了手机，语气很严肃地说：”虽然我不情愿，但不管怎么说，这时间也是一转即逝，萧楚要是真能成了，那这俩孩子以后都是要在一起生活的。如果他接受不了萧楚，那他们就做个普通点的朋友也挺好。”

想到很久之前和萧楚吵的架，萧靖眉头一皱。

当时萧楚初中毕业，在得知考的是全省第一时，一家三口相约欢欢喜喜地聚了个大餐。

可萧靖却留意到桌上的萧楚郁郁寡欢，好像不是很高兴，于是便没让张宁一个劲往他餐盘里夹菜，将他拉到个无人来往的角落里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萧楚盯着地面看了很长时间，不管萧靖怎么问也没有开口。

张宁在外等得着急，不得已只好给萧靖打电话让他回来。

萧楚沉默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谨慎又认真地敲下了一行字，点击发送。

萧靖电话刚打算挂，就看到了一则弹出来的新消息。

[儿子]：爸，你说要我做人上人，别跟任何女生有什么那种想法，也别想祸害人家，因为连自己的方向都不知道去哪里，未来去哪里都不知道的人，早恋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所以我没有谈恋爱，我好好学习，也是为了追上一个人。

提醒音响起，新的一条消息也随之蹦了出来。

[儿子]：我想了很长的时间，考虑了很长时间。您说过，人生在勤，不索何获，所以我把大量时间投入在学习上，剩下不多的时间在我的兴趣爱好里，而现在我也以全新的成绩证明了自己……我不觉得对不起谁，喜欢上一个人或爱上一个人都是自己的选择，无关性别，更无关对与错。

看到这里，萧靖的心一沉。直觉告诉他有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的。

[儿子]：我不能说很多，但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去喜欢任何一位女生了，我喜欢男的。我不觉得我对不起谁，爸，那是我的人生，我的选择和决定。或许您是不理解的，我也不说什么，只想请您作为我的父亲，支持和尊重我的性取向。

……这是什么破事。

萧靖眉心跳了两跳，出于习惯他做出的反应竟不是大喜也不是大悲，更不是大怒，而是下意识去短视频的网站里搜索两个男的谈恋爱正常吗。

显示出的第一个答案是：正常。

还有标注的网友解答释义：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但是萧靖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说不上口。

后知后觉的萧靖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瞪大眼睛看着萧楚，提的半口气连松都不敢松，又不想在这里问，只好也打字回复他：是不是宋裘琛。

为了表达自己的情绪，萧靖翻出了一个黄豆表情，是一个红脸流汗的表情，给出的定义是尴尬。

萧靖把它添加在了这句话的后面，一键发出。

萧楚回了个省略号，就把双手插在衣兜里，抬头看向萧靖。

萧靖那天装怀的心事太沉，匆匆回了萧楚一句我看你妈，就径直去结餐桌的单了。

萧楚一声不吭地跟在萧靖身后，难得没笑眯眯地说一大串话。

餐桌上的氛围也不怎么好，萧靖忍耐着没有大发脾气。因为在他的传统认知里，根本没有过同性产生爱恋的例子，也更没有人有过这种爱恋，这非常奇怪，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

等他们一路回了家里，萧靖把跟萧楚的聊天记录转给了张宁，而暴风雨的到来却并没有那么快，相反的，竟然还让萧楚有些意想不到。

张宁对萧楚喜欢上男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异议，很直接地说：”我支持他。但是现在是学习阶段，他还是个学生，现在应该以学习为主。你思想别太封建了，孩子能站在这里对你说这件事，就充足说明他信任你，而你作为他的父亲，我们孩子做的只要不是什么违纪违法的，有违良心道德的，有什么不能支持的？以后的事情就以后说，到此为止。”

张宁的一口咬死让萧靖无从下手反驳，再看看和张宁并肩而立的萧楚，萧靖仍觉得心里堵得慌，有股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萧靖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坐在沙发上的张宁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墙壁上的钟表指针转了一轮又一轮。

萧楚没接过张宁递来的水，出声时的嗓音很有些沙哑，”爸，我……”

萧靖不知为何，忽而在这一刻看到了多年前的萧楚影子。那会儿萧楚身高还没他高，吃饭也吃得不多，跟豆芽菜似的，在幼儿园里也没什么人跟他交朋友，回了家也不爱说话。

张宁说他们儿子是个乖孩子。但在萧靖眼里，他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也是一味沉默安静，不爱说话，是家人眼里的乖孩子，只会乖乖听从家里人的安排，不管什么事。直到他遇到了张宁，这一贯不会发生改变的轨迹里终于添上了一抹鲜艳的色彩。确切来说，在没遇到张宁之前，他是灰暗的，不快乐的。

尽管父母给予的东西很多，他自己也有很多拿得出手的所谓兴趣爱好，但他并没有感到什么快乐，只有父母带他参加各种比赛，赢回来的各种冰冷的奖状和奖杯。因为一句应该以学习为主，就不该接触低龄朋友，导致了他现在即使结了婚，有了孩子，长期以往的日子终究是压垮了他，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阳光的古怪。

显然，他不想让儿子步入他的后尘，所以竭力去做一个好父亲。

萧靖支持萧楚的每一个兴趣爱好，支持他儿子的选择，也随和地没有过多干预，在萧楚的记忆里也是一直作为一个有趣的严父。

但令萧靖接受不了的，是萧楚竟然喜欢男的。

虽然还不能确定他喜欢的对象到底是谁，萧靖在一番头脑风暴过后还是没控制好情绪，指着萧楚的手指发颤，疾声厉色地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喜欢什么？男的！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萧楚尽力维持着和往常一样的笑脸，就好像说的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爸，我是出柜了，我喜欢的人是男的。”

萧靖扬起手，却没落在萧楚脸上，被张宁在半空截住了。

张宁克制着怒气，拦在萧楚身前道：”萧靖你什么意思？我们家儿子喜欢男的怎么了，是不正常还是违反法律了？我儿子是我生的，性取向正不正常是你能决定的吗？”

萧靖情绪起伏不定，几近崩溃地吼道：”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男的喜欢男的，这正常吗！我们怎么会有他这种孩子！全省第一，让别人知道是个同性恋，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他！怎么想我们！你……萧楚，滚……给我滚出去！”

萧楚紧绷的最后防线崩塌殆尽，但仍拼命地笑着，摇摇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句话：”我没病，我是正常的。”

“我没病，我是正常的。”

“我没病，我是正常的。”

……

萧楚很想哭出来，但他知道，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他又该如何应对他们之后在一起会面临的挑战。

于是萧楚死死咬定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没病，我是正常的。”

“怎么不正常了？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你的老观念也应该消一消了！”张宁愤怒地扬手扯住萧靖的衣服领子，”作为孩子的父母，让孩子健健康康成长不比什么都重要吗？他说他是出柜了，喜欢男生，但他的学习成绩也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吧！你扪心自问，你又有没有指导过他的功课，请过什么人来指点他？不都是他自己拼出来的！”

萧靖怒不可遏地反问道：”全省第一又能怎么样？他以后是能读北大还是清华？哪所高校啊？读什么高校上什么专业，出去之后人家知道你喜欢男的，你工作还能好好干吗？哪个好职位的，好工作的人，会是个……这种性取向的？”

萧楚壮着胆大声道：”怎么不会有！我以后会读比北大，清华还要好的大学！我要读商科，赚很多钱，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性取向，我会保护好他！我也会有最好的工作！”

张宁柔声附和道：”我知道你是向上的，我和你父亲的家业也不需要你来继承，这样是最好的了。衣服设计和小本生意毕竟不稳定，你父亲也是一片苦心……”

萧靖想说的话有很多，但随着张宁递来的一个威胁的眼神，再大的怒气也只能吞下去，一边想着违反妻规的检讨怎么写，一边隐忍着转身重重摔上门，一个人在外愣是晃了几个小时来思考人生。

最终萧靖在权衡利弊之下，在和张宁私下沟通之后又犹豫辗转，想了足足一个月，才给了萧楚一个答复。

萧靖把打印好的人生规划纸给了萧楚，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做完里面的必填事项和后果，神情极其严肃地说：”老实说，我没有完全接纳，或者说接受这件事情。我的确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男的，以及你要跟我谈人生，我不得不说你是年轻的，你的前途无限大，但你首先给你的感情画上了一大半的句号，是让我完全没有想到过的。所以在这张纸交给你之前，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了吗？”

空白的纸没什么重量，单面很轻薄。可在萧靖眼里，它是一张能划定界线的纸面，能决定很多事情的条约。

萧楚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从桌上提笔迅速填写了几个事宜事项，就交还给了萧靖。

萧靖心里的重石头落了地，又抬了起来。而在扫过纸面上的白纸黑字后，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要读四中，然后中途会转学？你要转到哪里去？还有什么，大学规划，考世界名校，什么前二十的名校，你口气挺狂的啊。”

萧楚笑得张扬肆意，好像他已经做到了似的。

他语气极尽认真又有着掩抑不住的欢欣，道：”只要我想，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成的。”

萧靖指了指他，说：”你小子，别太狂了啊。四中已经是市内的重点高中了，你要转学可以，得转个像样点的高中上，别到时候名校上不了，又赔钱。”

萧楚笃定地点了点头，勤快往前走几步，给萧靖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萧靖无奈摇了摇头，却补上了最后一句：”这不仅是人生规划那么简单。我们萧家个个都是杰出的人才，你要是不能做到你写的那些事情，我们顶多就抚养你到十八岁，就撒手不管了，也不会再跟你保持任何的联系。你是出去做起早贪黑的小摊生意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剩下的路，得靠你自己走。”

从萧靖与萧楚讨论过后，萧靖就发现他停掉了几乎所有钟爱的兴趣爱好，一门心思钻研在各种科目课程上，成绩突飞猛进地十分迅速，甚至还能自习下一级才会学习的学科知识。但同时，萧楚也减少了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时间，对此萧靖还是有些不满的。

本来之前的萧楚就没有朋友，好不容易因为宋裘琛改变了性格，又有了自己的朋友，结果又不联系。

萧楚倒是没什么在意，只一句：”我以后还会交到更多不一样的朋友”，就成功噎得萧靖无话可说了。

萧楚说得没错，但总是独来独往的，萧靖怎么看怎么别扭。

万一学成了个呆子怎么办？万一脑子里全是硬邦邦的学习知识怎么办？万一学着学着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了怎么办？

天杀的，如果真变成这样了，萧靖会立刻中止和萧楚的条约，转向去医院报警了。

也不能说是报警，就是想检查检查看看是不是心理出问题了。

于是在日复一日的循环学习中，萧楚到了四中也成了全校翘楚，且堪称他那一届学生时代里大神级别的风云人物。

因而萧楚走哪儿，哪儿就是一道风景线。毕竟人长得帅，还会把自己收拾地干干净净，又阳光又不讲什么脏话，而且还是个学霸。

那是真的受欢迎。只不过萧靖在看到他儿子给那些粉红信纸上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后，就一瞬间没有了任何顾虑。

尤其是听说他们四中班主任告诉他，萧楚把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