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寒枫在云芜,则逗留的比较晚。
“这就是受害人家属?”
陆云升指着监控视频里的人。
“我以为上次在21楼您就认出来了。”
“我为什么要认出来?”
陆云升语气尖锐起来。
“大公子请了她来作画,您,真的不知道?”
“你也看见了,从他回来,我一共才见过他几面?”
摘下眼镜,又是一副为儿子忧思重重的老父亲形象。
石寒枫有时候会疑惑,陆云升到底有多少张面孔,仿佛眼镜只是他的一个道具,戴上、摘下,就是入戏了不同角色。
“年后就要过会,他总归会出现的。”
不算是安慰,反而在敲打上市的紧迫性。
“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了。”
擦干净镜片,陆云升重新戴上眼镜。
“你说,我是不是对他,太严格了?”
如果这也算严格,石寒枫想,那全天下百分之九十的孩子都很想要这样的严格吧:铺好的康庄大道,只要保持方向不偏,就能走到地老天荒,这条路上的风雨都被阻挡在外,单单只是要求不跑偏,老实走,这算什么严格呢?
“您为他做了很多。”
石寒枫语气真诚,心也坦然,那一刻,是真的有点羡慕陆泽坤的。
“父母为子女计,则计之深远,等你为人父母,你就懂了。”
“我不为人父母,但是我也有父母,啊,不,我母亲,也为我,付出良多,所以,陆董,我感同身受。”
镜片后有一丝精光闪过。石寒枫敏锐的捕捉到了,顿了一顿,又说:“所以,今天,从您这儿离开,我就要开始提前休假了,要接她来沪,过年。”
“过年好啊,小时候,过年时候才能吃饱饭,有新衣服,哦,不对不对,过年穿新衣,应该是你们这么大孩子小时候的习惯了,我们那时候,补丁少点的衣服,洗洗干净,就算新年换新了。”
有点意外,陆云升是个极少忆苦思甜的人,在很多企业家喜欢吃忆苦思甜饭的今天,他是少有的不讲过去,只讲当下的人,从不用苦难作秀。
“我妈没和我说过这些,你们这辈人的小时候,我无法想象,但是我的小时候,陆董应该也无法想象。”
陆云升显然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是石寒枫就此停住,而是换了轻松的口吻,向陆云升告辞,并表示自己年后仍需多休息几天,所有文件已经准备完毕,云芜只需要收集齐全部签字便可上报。
陆云升破天荒站起来,与石寒枫握手,郑重的道谢,这段时间实在是辛苦了。
石寒枫走进电梯的时候,还在想,这个老狐狸是回忆到什么了,脸色才会有如此痛苦的瞬间,那种痛苦里掺杂着一丝懊悔,也有一丝难过。
但是,极快。所以,不论是什么事情,应该,都不足以撼动今时今日他的铁石心肠。如此看来,他对陆泽坤,其实是真的宠啊。
告辞了陆云升的石寒枫,其实并没有真的休息,他今天要回松江别墅一趟。
昨晚,吴非问,简臻的家打扫了,松江的别墅要不要顺便也清理一下,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让保洁去过了,虽然秋冬草木不至于杂生,但是担心室内灰尘太厚,以后清理起来麻烦。
到别墅的时候,天色难得的还亮着。在破损的白色凯迪拉克旁边停好车,石寒枫很是端详了一会儿这辆事故车辆。
应该是没有彻底清理,加上放置太久,白色的车身已经脏到不忍卒睹,血迹是应该已经清理过的,但是路过它,总是有一丝丝血腥的疑惑。石寒枫看了半天,觉得,这辆车,像一个变形的怪兽,能够吞噬人心的黑暗,丝毫不给你留任何光明的余地。
就是它,让今天的这一团乱麻,怎么解也理不出头绪,当局者迷的意思大概就是,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角色,没有开上帝视角的情况下,只能揣摩自己的剧本,试探别人的台词,权衡全剧的利弊得失。
叹口气,按开指纹锁,带起的灰尘,让他为之一呛,的确是挺久没来了。
这套别墅,是一个双拼,买的比较早,装修简单,实际居住时间并不长,毕竟,距离律所实在是有点远。原本是打算石母出来后休养用的,只是没想到,出来后的石母已经无法离开照护,权衡之下,苏市的疗养院成了最终的归宿。
在事业上升期的那几年,石寒枫更多的时候是以办公室为家的,在旁边的酒店,也有长包房,用他的话说,比租房便宜,还不用打扫。讲究效率到了极致,便无所谓家的感觉了。
再回来别墅,因为长期没人居住,即使有保洁公司每月清理一次,也依然难免灰尘薄薄铺了一地,些微霉腐的味道,是因为长期没有好好通风。
他爬上楼顶的露台。
说是露台,其实不过十米不到的长度,宽三米有余,算是额外赠送的面积,有的人家搭建了玻璃花房,他的露台,除了几个荒芜的花架,就剩下堆积着的盆栽,都是望天收,靠大自然阳光雨露,长的大多半死不活。
在露台的尽头,有一把硕大的阳伞,走近了细看,才能发现,并不是一般露天花园的阳伞,而是不锈钢搭配塑钢板的造型,结实,抗风。
他伸出手,细细在“伞骨”处摸过去,很快,一个黑色的摄像头被扯了下来。
能知道这把“伞”主心骨是空槽通了电的人,并不多。
原本,这个设置,是为了在阳台做一些安全布防,也是怕石母入住之后,在露台种花种菜时出点意外,可以触动报警装置。
结果,防盗和报警装置没做,闲置的线路,却让有心之人安装了摄像头。
稍微一想,他便了然。是梅若溪借住在这里时候的手笔。
那时候她的理由是出于安全考虑。做全套的布防要请人来家里设计、安装,草木皆兵的梅若溪,拒绝任何可能的外界接触。于是,她买了这个摄像头,石寒枫自然也是没有多管,便点头同意。
一直到现在,想来,这个摄像头的云端账户,还在梅若溪的手机上吧。
顺着摄像头的角度看出去,由于这幢房子已经逼近小区的边缘,一墙之隔就是外围的绿化带,因为远离正门,也无其他出入口,所以鲜有住户关注这个角落。站在这个角度,远远的,便是一条窄路,应该是当初规划时候被废弃的路道,开发商显然也无心接手本属于市政的任务,既然不影响别墅整体观感与销售,便由着它荒着。时不时有抄近道的车辆会经过,卷起一阵砂石飞砾,爱惜轮胎的大概都不会选择这里。
所以,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那两张车祸现场的照片,应该就是从这个摄像头录下的视频里截取的吧。
石寒枫按照设备型号,上网查了一下,发现这个摄像头的云端存储只保留一个月。
所以,也就是说,在车祸当月,梅若溪已经看到了事情经过,直接弥补了缺失的市政摄像头的功能。
不对,回想起照片的像素,石寒枫总觉得哪里不对。
照片送去鉴定,不存在P图的情况,那么,模糊的像素,应该就是视频天然的效果。
所以,即使真的录到了事发全部经过,但是对于能否精准提取肇事司机人脸,依然是个未知数。
只是,为什么梅若溪在这个时候,才煞费苦心的把照片拿出来呢。
又或者,安排送照片的人,并不是梅若溪?毕竟,如果她和他同为陆云升卖命的话,没必要不直接沟通,而是搞这样的小动作。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露台上起了风,有点凉。
石寒枫拢了拢大衣,转身下来,他应该一早想到的,肇事路段就在别墅附近,他居然没有想到来别墅看看。上一次送简家的车子过来,还是吴非代办的。
翻了半天杂物柜,石寒枫找到3M胶带,又转身上去,将摄像头贴住。
回到市区,他没有急着找梅若溪,而是先回酒店游了三千米,他需要先消化一下,梅若溪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
“出来喝一杯?”
已经九点过了,石寒枫并不指望立刻收到梅若溪的回复。
但是偏偏这一次,秒回。
“喝不了一点,要开车。”
“叫代驾。”
梅若溪愣了一下,这和平时的石寒枫不太一样,他鲜少流露出颐指气使的姿态,哪怕是对手下的人,也大多温和。
“大哥,我明天要开长途,今夜喝多了明天醒不来怎么办。”
“回老家?”
“是。”
两个时间这么宝贵的人聊微信,是比半夜约酒更惊悚的事。
梅若溪搞不清楚石寒枫究竟有什么事,但是她自己最近被舆论搞的头疼根本不想帮任何人分忧解难。
石寒枫对于梅若溪今年这么早就休假过年也是很惊奇,往年的梅若溪极少回老家不说,也极少提前休假,往往办公室里最后一个走的才是她。
“姐,你早点睡,明天睡到自然醒,吃饱了再出发,祭祀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放心。”
梅若溪看到再亮起的手机本来想呵斥石寒枫无聊,结果没想到是韩叙。
这次早点回去也是因为算是一个大的祭扫仪式,明年韩叙出去念书了,姐弟俩已经约好春节直接国外过。
梅若溪忽然就软下性子,回了一条语音过去:“知道啦,小小年纪这么唠叨,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哥。”
丢下手机,去洗漱,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快三十的人了,眉眼间再无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这几年过的倒是恣意,但是年纪越大越束手束脚,开始慢慢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子。吐完口中的泡沫,冲干净残留,梅若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给自己鼓励:梅若溪,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今后只会越来越好,不要害怕,永远不要再让恐惧驾驭你的理智。
甩甩头,梅若溪假装忘记当前的烦忧,远处的湍流,今晚,先好好睡觉。
南北方小年的风俗不太一样,但是这不妨碍,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郁。
石寒枫驾车前往苏市的路上,已经明显感觉到道路的拥堵。
原本今天还是要上班的,但是他忽然改了主意,把提前休假的吴非叫回来处理文件,自己则开车来接石女士。
石女士对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回沪过年,其实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对于这个儿子,石女士亏欠良多,等到母子再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饭,已经很难讲贴心的话,儿子对自己的照顾反而更加细致,也不知道这几年都是怎么磨出来的性子。
早几年,还能在他脸上看到工作上的坎坷曲折,现在,风平浪静的好似二人的生活一直如此顺遂。
“你让司机来接就行了,还自己跑一趟,不累吗?”
石寒枫淡淡的回不累,清点着石母的行李,药都带全了,就放心了,其他的,实在不行到了沪市再买。
一路上,服务区停了两回,吃了午饭,走走停停,石女士全程几乎都在昏睡,花了三个小时,才把车停在了简臻家的楼下。
石秋岚依稀记得儿子是买了别墅的,对于眼前的小区有点疑惑。
但是看着儿子一路熟稔的上楼,开锁,便也没有多问,只当是又换了房子。
石寒枫打量了一番,清洁做的不错,一点儿都不像几个月没有住人的样子。
餐桌、茶几已经摆好了年花,一盆水仙,一瓶北美冬青,颇有点热闹的氛围了。不知是吴非安排的,还是简臻已经回来过。
石寒枫扶过石母坐下来休息,自己则去把行李安顿好,按着先前的约定,将石母的行李送去了客房。崭新的四件套,是鹅黄色调带着暗纹,清清爽爽,就是略微显得冷清些。好在家具都是原木风,倒也相配。石寒枫将药瓶摆好,又清点了一下数量,这才放心的出来。
石母倒是已经打量了一遍整个客厅餐厅,拉着石寒枫就问:“这房子,你是不是一直住着?”
“怎么了?”
“我总觉得,这里挺有生活气的,你看,厨房的餐具还挺多,柜子里满满当当。阳台上花草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你看打理花的工具挺全。”
石寒枫默想,不愧是曾经的警校高材生。所以并不遮掩,直接坦白从宽。
“朋友的房子,过去是一家三口常住的。”
这回轮到石母惊讶了。
“为什么要住别人家?这不太好吧,大新年的,人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