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她和沈嘉民小宝一起在阿娘家吃年夜饭。
这些年都这样，一早沈嘉民和往年一样一个人忙碌着做除夕大餐祭拜祖先，他不喜欢别人打乱他的顺序，可能是自己想要表达对他父亲的热爱。
他父亲喜欢清淡的口味，或许是他印象中的味道。资本家过去都有厨子和帮佣把节日打理出有钱人的热闹气氛。
四喜烤麸用了黑木耳，豌豆和金针花，
炝蟹用的是梭子蟹和高粱，醉鸡，是前一天就做好放冰箱，打开是醇厚香气扑鼻的绍兴酒味。
红烧鳊鱼这道菜并不高级，鱼的小刺很多，他说是他父亲爱的，春节期间这样便宜的鱼还需要特别订购否则根本买不到。
他煮了腌笃鲜，一边煮一边说，鲜笋还没上市只能用冬笋代替，每个百叶包都做的很漂亮用细绳3个一扎。
无锡排骨很费工他都可以静下慢火烧。
油爆大虾的虾洗的很干净。油光闪闪，铺垫的整整齐齐。
点心是吴苑饼家的蟹壳黄和萝卜丝酥饼。
他父亲的遗像还很年轻，有点像演雍正皇帝的唐国强，但比他更帅气。阿娘曾经说她的儿孙的长相没一个胜过他父亲，少了一点点他那高贵的气质。
点香拜祭的过程，沈嘉民和沈嘉伟都显得肃穆庄严，两眼泛泪一声不吭，感觉到他们的父亲在心里的份量。
她和小郁站在阿娘身边，手里点着一支香，小宝和小贞站在身后，沈嘉民领着大家鞠躬祭拜。望着香火缈缈燃烧着。
晚餐后苏清清按照往年的习惯，想去龙华寺守岁迎新年钟声。小宝说他想在家，小孩在寺庙，人太多，他的确很无聊。
沈嘉民说他也跟着去，第一次倒是他带着苏清清和小宝去的。那时的苏清清心里只是好奇为什么那么多上海人选择在龙华寺拜拜祈福守岁到凌晨，把龙华寺里里外外拥堵到水泄不通。沈嘉民说，你有什么愿望就跟佛说吧，只要诚心就一定可以实现梦想。
她每年都祈祷阿娘，姑父姑妈还有身边的亲人朋友身体健康，小宝学业进步，自己的事业顺利。这样就好，不要太麻烦佛，他还有很多的信男信女。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公车。没有两个并排的座位，她把前面的座位让给沈嘉民坐，自己寻了个后排面向走廊的座位坐下。
龙华寺的夜空被霓虹和烟火染成金红色，钟声还没敲响，却是仿佛很快就要听到时光翻篇的声音。
每年除夕仿佛上海一半的人在这里开开心心守岁，人挤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要点一支香，怕不小心烫到别人。
她和沈嘉民很快就被人群冲散了，但苏清清没有寻他，也装听不到他电话。
她找到一个隐蔽的角偷看右诚给她传递他和家人的年夜饭，白色的大盅子她猜是佛跳墙，右诚说没错，一个超大的方盘里一支仿佛比方盘还大的烤战斧牛排，乌鱼子香肠海蜇纳豆拼盘，红蟳米糕，握寿司卷，大明虾和清蒸石斑～～～
“这些事你们自己做的”
“不，买现成的，在基隆一家海鲜餐厅订制的年夜菜，回家只要加热就可以吃了，丰盛吧”
“还有，因为你，我第一次安安稳稳的和妈妈一起过年，明年，你和我们一起过除夕！“
苏清清站在钟楼鼓楼的中心，轻轻的闭着双眼，双手合十，“佛呀，请让我今年多一个愿望，请您成全我和右诚终成眷属，赐予我们平安顺利”
沈嘉民有点惊慌在走廊拉扯上了她的衣角
“终于找到你，怕你找不到我，会害怕”
“嗯，不会，又不是第一次来！那你有点香了吗？”
“有，我一边找你”
午夜的钟声“咚，咚”一声慢一声慢的敲响，3000多公斤的青龙铜钟108响每一声都祈福着人们对新年美好的祝愿。她喜欢听寺庙的钟声不管现场多少嘈杂，她的心，沉静，像敲打的古刹钟声一样沉稳厚重，那是千年不变的慈悲和庄严。
今晚她心里想着右诚，默默的念着他的名字，“右诚，希望敲钟的声音可以穿越寒夜的星空，一定可以收到我给他的祈福“
人群沸腾，苏清清用手机拍摄在钟声中欢呼“新年快乐”的情景传给右诚
倘若钟声可以将过去的遗憾敲碎，是否也能点亮希望的灯火。
她喜欢静静的呆在寺庙，不管有多少人推着挤着她，她都可以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或许那是一种信仰。她相信慈悲相信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佛教给她放下欲望和思绪，在混乱中找到自己的方向，不论过往多少不堪，都值得慈悲对待，再浓烈的情爱，痛苦的执念，一切都会过去的。那是静下心的自在。
她跟往年一样给了沈嘉民一个红包，祝他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人生哪有什么对错，或许就是因果，逃避不可能是选项，她只想如果真有救赎。
右诚的出现，他的深情就像一双救赎她的手，能否让她真正的掌握自己命运？
沈嘉民大概没想到苏清清还是会给他红包，收到红包瞬间露出讶异的表情，内疚？还是自信？
“我有一个礼物送你，是你期待的”他给她一个信封
“这里太吵，你回家再打开看”
苏清清不知道是什么，信封袋上署名：香港警察总部”
“哦，谢谢，我回去再看”
年夜饭的时候她撒了谎说初二要出差，沈嘉民阴阳怪气的说怎么春节出差呢？还好沈嘉伟有帮忙说
“旅行社哪有什么假期，我们的休假就是旅行社工作最忙的时间。”
凌晨接到李珍珍拜年电话
”小清，你今天也是在龙华寺守岁？“
”是的，你呢，我们什么时间约见面，很久没见到你了，大忙人“
”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我有男朋友了，改天带他来请你吃饭“
”真的为你高兴，这是你送我最好的新年礼物，珍珍，祝你幸福“
两人聊了几句，外面太吵都听不清那些感性的祝福。
苏清清再次用简讯给珍珍传递了祝福。
凌晨和沈嘉民乘公车回到家。
“你不想看看信封里的是什么吗？”
“香港无犯罪证明“她念着文件里的文字，不解的望着表情期待，得意的沈嘉民
”这个叫良民证，过完春节我们和小宝一起去做亲子鉴定，就可以顺利结婚！“
“不懂你说的，沈先生，你说的结婚是什么呢？”
“总是要给你一个名份吧，小宝都8岁了”他倒是很诚恳的样子
苏清清整个有点不知所言，突然！有点乱糟糟的头绪。她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沈嘉民有点意外，他不明白竟然没让苏清清兴奋，或许他单方面想苏清清不是应该激动吗，两人结婚不是方便今后和小宝移居到香港。
“你不会是不满意吧，苏清清，这一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得到我这张证明呢“
她看到他那张愤怒的眼神，怕他又要冲动做什么
”你有没有累呀，我们在庙里一个晚上了，你先睡一下！“苏清清将那个证明折回原样放在茶几上，离开了客厅，她关上自己的房门，躺在床上麻木的盯着天花板。
“拎勿清咯女人”他用上海话骂了一句。
她想到他刚说的话，是应该对他的恩赐，感恩颂德吗！
这个早上，她没有一丝丝睡意
看着右诚给她传送的近百条讯息，仿佛虚幻的幸福在向着她招手。
沈嘉民的那张良民证真实的躺在桌上。婚姻？小宝？
我要的是什么？
她没有心情看大家的拜年讯息，矫情的用贴图给了回复。
中午过后还要应付沈嘉民吧，还是先去找小宝？之后呢，在离开上海前还是要应对这件事吧。
那要说什么？说不愿意吗？说不着急吗？
她一次次的练习着要说的话。
苏清清的勇敢是什么？和沈嘉民彻底分开，小宝呢？沈嘉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了，小宝跟着他？她不由得颤抖着。
她对右诚的迷恋是冲动吗，她本应该在和右诚的通话中坦诚的，避免见面，避免两情相悦，避免陷入他的感情陷阱。
他为什么不问苏清清的过去？只字不提？那夜之后，一个男人不可能不知道苏清清有什么过往？
他不问她，他还说了无数次要娶她，每天的甜言蜜语，自己已经招架不住了。
她每天都想着嫁个他，想念着他的温暖的怀抱和温暖的语气。
他说他们生理上感情上都是契合的？
连这种冲动都是奢侈的呀，我应该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隐瞒他欺骗他？
“右诚，如果这一切都是错，请原谅我爱你。是我舍不得被你爱着”
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和右诚在一起过着另一个世界的生活，然后呢？
然后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姑父姑妈，给他们介绍右诚是自己未来的老公？后来呢？他接受了我？接受了小宝？
苏清清心情非常凌乱，无助的望着天花板上奇怪的花型吸顶灯，一片一片朝上的粉色贝壳状的花瓣，藏污纳垢的照型，这两年她竟然没清理过一次，或许这里是一个临时住所，这里不是家，粉色的灯，金色大花的落地窗帘和粉绿色的壁纸，一切都那么可笑。
那张良民证，是沈嘉民要给她的卖身契，结婚是更好的证明你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从来都不是奔着这个承诺走到这天的，没遇到右诚前，或许这辈子就这样只为等小宝长大，走着走着就过去了很多年。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醒来时竟已是黄昏。躺在已经温好的被褥里，听着肚子饥饿的声音。她没有胆量起床走出房间。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右诚给她无数的讯息
“怎么啦，Annie，怎么没回我讯息，你准备好行李啦？“
她来不及读前面的讯息，赶紧回他
”对不起，我睡死过去了“
右诚立刻给了她回应
”我就猜到，小傻瓜，你昨晚都没睡觉！“
”嗯，我赶快准备行李，晚点联系你“
她开门看到沈嘉民坐在沙发，桌上的信封已不在那里
”你醒了，我煮面给你吃？还是回阿娘家吃晚餐？昨天还剩很多菜，你喜欢的狮子头我还留在那！“他很平静的说
”好，我们去阿娘家“苏清清立即接受了建议”我想吃五谷米饭配狮子头“
沈嘉民看她的贪吃的表情，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立刻拨打了阿娘的电话让她先将五谷米浸水。
两人穿着厚外套，并排走出门，街上下着毛毛雨，似乎也不需要打伞，湿湿冷冷的，行人很少，往日人挤人的夜市也没了喧哗，春节的上海像一座空城，返乡过年的，出国出游的。宁静的夜，寒风中沈嘉民高大的身旁苏清清显得有点小鸟依人，他腿长即使已经放慢脚步，苏清清仍需三步并两步才赶得上。
“小清，出差回来，我们谈谈？”
沈嘉民主动说话，声音姿态低低的。
“谈谈？好啊！”苏清清很意外，不知道他想谈什么，但从他的口气并不是很坏的事情。
他们穿过一个街道，沈嘉民说
“每次走过这里都想到市区的弄堂口，我高中时有一个女朋友，她很喜欢看我冬天从十六铺码头横跨黄浦江”
“冬泳吗？好像现在还有！”
“我那时是为讨她欢心，游给她看的，但我都有拿到前三名！”
“很厉害！”苏清清侧眼看着他，岁月和失意多少给他留下些沧桑，皱纹和白发明显的出现在他的头上。
“小清，我第一眼看到你，想到她，我们那时很要好，门当户对”
“你的前妻不是她吗？”
“不是，是她的同学”
“我们那时的处境不好，我以为阿娘告诉你了呢，后来她们全家去了加拿大，我爸爸不舍得离开上海，我是跟着叔叔去香港的，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苏清清不知道他突然说起这些，那些故事感觉很遥远。他看起来有些感伤。
“那你为什么娶了她的同学？”
“因为那时我找她同学打听她的消息，算是阴差阳错的结的婚“
”嗯！“苏清清不知道说什么。他们看上去像父亲和女儿。
走到阿娘家的电梯口。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