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晚走上一层台阶，半蹲着身子，透过镜片仔细地看到叶扶秋的模样。

男生眉宇锋利，即使戴着墨镜，也能从那大方自然的笑中体会出真谛，标准的瓜子脸上入眼是挺立的鼻梁，皮肤是小麦色，多了分不羁和自由。

林听晚有些愣住，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地观察男生的面庞，和记忆中的人像又不像，脱去了那份稚嫩，倒真像个小大人了。

“拍好了。”

“看看！”

林听晚将相机递过去，可两只手却在此时触碰。

她的手冰凉，纤细的，所以在碰到那只温暖粗壮的手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弹开了。

两种截然相反的温度就像是一种未知的恐惧，让她身体本能反应地排斥。

“这么嫌弃我？”叶扶秋有些不理解，但语气只是调侃，“一碰到我的手就跟火箭一样跳出去，我这么可怕吗？”

“没有，你的手太烫了，你怎么浑身发热，不会生病了吧？”林听晚关切地问。

“诶诶，别乌鸦嘴哈。”

叶扶秋用着贱贱的语气，但看到林听晚那无语的表情立马转换了画风，“我刚刚热身去了，待会一百米不能落后。”

“好，那你加油。”

“放心，小场面！”

叶扶秋说着，越过她跳了下去。

林听晚坐在高台上面，双手搭在膝盖，优雅端庄。

男子一百米是第一个项目，而名次也是最先知晓的。她往看台上瞥了一眼，大家都热情洋溢地迎接着比赛的到来。

五班的位置是观看的极佳位置，在跑道的中央，离讲台也最近。

随着一声令下，比赛拉开帷幕。

“加油加油！”

助力的声音不绝于耳，喝彩声此起彼伏。

她欲言又止，最后没有喊出口，只是心里默默地给同学们加油。

“叶扶秋！跑跑跑！”

“xxx，加油！”

身边的同学的呐喊声逐渐清晰，林听晚拿起相机，将正在奔跑还有呐喊的大家都拍了照。

她还是那般静静的，看似风平浪静，但内心是波涛汹涌。

随着照片的成型，她这才认真地瞧了瞧。

叶扶秋是笑着奔过终点的，虽然成绩不是特别理想，可他还是同那些对手们拥抱聊天。

而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生。

那人扎着半垂的丸子头，干净利落，身上穿了一件白t和牛仔短裤，修长的手臂上戴着一对银镯，自然地搭在身旁人的肩上，在一众男生里格外注目。

林听晚认得她，因为那女生经常在课间招呼叶扶秋出去，中午的时间段，两人也常常约着去打球。

而叶扶秋也总是无意提及她，好像……叫周芙宁，是叶扶秋张蒲峰的好朋友。

也是开学第一天那个帮助自己的女生。

林听晚握紧手里的笔记本，她心里莫名地出现一股波动，涌出苦涩和未知的酸痛。

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可就是忍不住，甚至想再多往那边瞧几眼。

心里的悸动，被这种情形吸引，却是最无力又最平常的。

她捏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将头低低地埋下去，告诫着自己：林听晚，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林听晚，你没事吧？”

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林听晚怀疑自己幻听了，可低头，却正对上那双满是忧虑的眸子。

看台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组成的，而林听晚在第二个台阶上，叶扶秋在最下面，就这么仰着头，目光关切。

“你不舒服吗？怎么病恹恹的？”

叶扶秋往上迈了一个步子，他刚刚在操场聊得正开心，却瞟到班上一个弯曲着的身子，那小小的身躯温瘦，还隐隐在颤抖。

他没有多想，受着直觉便赶了过来。

“没有，就是……”林听晚说着，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太阳太大了，有点晒。”

“这太阳确实有点毒了。”

叶扶秋直面看着太阳光的方向，“不过就今天一天，天气预报说了，明后两天都是阴天，你比赛的那天就不用担心了。”

林听晚看着男生真诚的眸子，跟着点点头，“你刚刚的比赛，也很精彩。”

“是吗？快给我看看照片！”

林听晚一愣，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拍了照片，按道理投入比赛，是注意不到旁边的。

“我的拍照技术不是很好。”

“没事，就是一个纪念意义，再说我还挺想看看自己狂奔的样子。”

林听晚将相机递了过去，不太好意思地偏过头，等着男生的评价。

“拍得很好！”

雀跃的四个字，叶扶秋眉眼舒展开，阳光在他的发梢跳跃，满身细碎的光芒，“等你到时候跑步了，我也要给你拍！”

林听晚心头一颤，眼底的海浪不断拍击，她看到了，男生的瞳孔映着自己的倒影，还有那藏不住的欢喜。

可她并不高兴，尤其是看到自己的脸，

“不要，你的技术还没我好。”

“别瞧不起我，我可是进步了很多！待会拍我们班同学的给你证明一下！”

“等等，别动。”

叶扶秋手持相机，几乎半个身子悬空着。林听晚侧着身子，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名堂。

“喏，我拍的你。”叶扶秋摸了下鼻尖，略带骄傲地说着。

林听晚接了过来，有些忐忑地看着成果，因为她害怕，怕看到曾经相同场景下的恐吓。

可她的心里冒出来了一个由微弱到响亮的声音：相信。

在看到成品的一瞬，她的身体一颤，双眸瞪大。

“怎么了？不好看？”

面对男生焦急地自责，林听晚摇了摇头，露出恬静的笑容，“很好看，你的拍照技术很好。”

照片里的的女生一头高马尾，穿着薄薄的米色外套，像是采用了逆光的手法，她浑身散发着光，眼睛透亮，微侧着身子，周围好若是虚幻的，独留她一人在中央。

“那就好！等你跑一千五百米的时候，我就给你多拍点。”

“别……我跑起步来很狼狈不堪的。”

“哪有，你都这么漂亮了，跑起步来肯定更潇洒飘逸，会特别酷。”

“我……”

林听晚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可看到叶扶秋那真挚的目光，她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

他是叶扶秋，不是那些人。

她这么想着，可拳头却不自然地攥紧。

其实无论哪个时间段，她听到“漂亮”这两个字都会为之一惊，那根已经与血肉相连的刺，只会再次一痛。

这个词，是她妄想不来的。

*

“接下来将进行的是高三女子1500m比赛，长跑往往是最考验耐心的时刻……”

林听晚来到操场，踩着脚下的人工草，她做了两组高抬腿，又双腿交替抬高，尝试起跑。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以前锻炼的肌肉似乎都要消失了，而那道疤还硌得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能忘记。

“高三女子1500米一组准备！”

林听晚听到号召，朝跑道走了过去，可到那，却看见了一个人——周芙宁。

女生已经换好了钉鞋，手上绑着根红带，隆起的肌肉流畅，锐气十足，而面上是肆意张扬的笑，在人群中格外突出，耀眼。

林听晚若无其事地站在跑道上，而周芙宁也恰巧来到了她的旁边。

林听晚能感觉到，身边的女生有意无意地朝她看过来，可身经百战的她却没有察觉到恶意，即使周芙宁在起跑时还若有似无地撞了她。

疯了，真是疯了。

林听晚在心里想着，她都怀疑是叶扶秋的印象才让她“爱屋及乌”，觉得周芙宁真的不是故意的，又是故意的。

可能在女生眼里那仅仅是无意的，可是自己又疯狂地乱想，脑中乱成一团。

随着红旗的落下，大伙都冲了出去。

“周芙宁，加油！你是最棒的！”

刚跑出没两百米，身边的座位便传来阵阵的加油声，林听晚记得，这附近是二十左右的班级。

她边调整呼吸边思考着，看来周芙宁是高三二十班的。

“周芙宁，你不行啊？”

可往前，又有一个人拿着喇叭大声吼着，“这里就你一个体育生，不要丢我们的脸！”

而女生也高举绑着红带的手臂，“别打扰我！老秦！”

林听晚开始脱离大部队，前面的人提速了。

这是1500米的比赛，若是前面太快，后面是不会有力气的，她不能失了自己的节奏。

况且，依现场信息看，周芙宁是体育生，还是这组二十个女生里唯一的一个，那么更不用冒风险了。

人家实力强劲，自己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吗？

林听晚没有刻意追上，也彻底同前面的人拉开了距离，成为了倒数。

“林听晚！你是最棒的！”

“加油加油！”

“林听晚！加油，可以跟上的！”

路过五班时，不同音色的喝彩加油的声音穿透而来，林听晚瞪大双眼，胸口明显起伏着，呼吸渐渐乱了节奏。

为什么他们要给自己打气……自己都是倒数了，大家难道不嫌她丢人吗？不觉得她明明不行，为什么还要报名逞强吗？

她边想边自我否定着，脚步也慢了下来，她总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爱多想爱揣摩，尤其是自己的弱点。

“林听晚！按自己节奏来！”

叶扶秋在高台上随手拿过钟莲的小蜜蜂，“不要着急！”

林听晚一语惊醒梦中人般，她晃了晃脑袋，现在才四百米，她不能再乱想了，跑步跑步，至少要有骨气地完成这个比赛。

“林听晚是不是加速了？”五班的学生发出疑惑，“叶扶秋，你这适得其反啊？”

可叶扶秋却是嘴角上扬，而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你不懂！”

现在已经过去700米，场上的学生大部分筋疲力尽，且步伐逐渐沉重，之前跟着周芙宁跑的学生早已体力不支，更别说跟上她了。

跑道上稀稀拉拉地散布着零丁的人，而那抹红，却还是疾驰在跑道上。

林听晚大口喘着粗气，又时而闭上嘴，用鼻子呼吸，即使脑袋开始涨晕，可她不想停。

她当时报这个项目，不就是要挑战自己？不就是想重回，想再次体验一把当时巅峰的自己吗？不正是想看看，自己的能耐，到底在哪？

她不想，也不愿，只是那个成绩好之外一无是处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