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会会长开口讲话，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完全听不出原本的音色。他讲的无非是传播经理曾讲过的那一套，秋叙左耳进右耳出，平静地思索着。
浮空城人，尤其是特情局，是绝对不可能对地面人做任何好事的。为了维持浮空城的地位，每个浮空城人都会践踏地面人，这算得上他们的出厂设置。秋叙不是没见过还有良心的浮空城人……但他们的良心和陈沐阳差不多，在坐享掠夺成果的基础上柔情似水罢了。
秋叙非得搞明白特情局扶持所谓扶桑会，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再在橙湖城折腾出动静未免不合时宜。
浮空城人下来一次，不可能只在橙湖城开一场会。秋叙想着，恰好会长此时说道：“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扶桑会的总会在铁山城。那里有更多的同伴，明天我就去见他们，告诉他们橙湖城也有许许多多伙伴，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台下众人顿时热烈地议论纷纷，传播经理连忙走到台前维持秩序。
等到众人再次安静下来，会长又说：“不过今天还必须做一件事，我们要排查各位会员的身份。”
众会员再次发出嘈杂声，这次大家的态度就较为消极负面了。
“有件事你们可能没听过，但长期反抗浮空城的人都知道。”会长扬声说，“浮空城收纳了一批地面人，专门培训潜入各种组织。去年地下联盟曾有三次失败，每一次都揪出了新的卧底。”
他有一半说错了，或许是故意的。
地下联盟有时和其他组织联合行动，但并不吸纳地面人，说来好笑，地下联盟其实是一个比浮空城更看重血统的地方。据秋叙所知，特情局没能成功派出卧底，是叛徒主动投靠了浮空城。
“这是我们弄来的浮空城AI，它已经被摧毁，不过还能人工操控。”会长说，“它内置的数据库被保留下来，接下来我们对大家进行声纹验证，只有不在数据库的，才是我们真正的同伴。请大家不要介意，我们每个会员都经历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够互相信任。”
“大家排队！一个个来！”传播经理搬来一只小箱子，又唤道，“褚秀林！快来干活！”
褚秀林似乎懂一些电脑技术，拖着病弱的身体来到台下操作那只小箱子。
秋叙皱起眉，他是明白了，会长和金思雨表演这出贼喊捉贼，是为了建立起扶桑会的形象，以后别人认为扶桑会混入浮空城人的概率很小。谁会让会长和他的亲信参与验证？谁又能想到提出排查成员的会长本人可能就是个浮空城人？
就是不凑巧，秋叙确实有浮空城的身份，而且并不是次级身份。
会长被金思雨推下台，叫上传播经理，似乎有什么事要商量。前面几个已经验证完毕的人又被使唤来维持秩序，秋叙顺从地被人拉进队列里，前面排了很多人，他还有时间考虑怎么蒙混过关。
或许，破坏那只小箱子，度过这次再说……
“领班。”
安澜打断了秋叙的思绪，她挤过人群来到秋叙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我得跟着会长和经理去铁山城，我要请假。”
“去旁边说。”秋叙微笑着，丝滑地脱离队伍，有意无意地引着安澜往出口走。两人来到大仓库门口，有人在附近看守，秋叙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先止步问安澜，“要请几天假？”
“好像……”安澜不安地说，“三天吧。”
“三天，你肯定错过下一班次。”秋叙说，“我们一趟来回总共十天，这十天都给你放假。这次我也不告诉舱长，省得他扣你钱。下下班次你得回去上班，不能再请了。”
“嗯，谢谢领班。”安澜保证道，“下下班次我肯定回去了。”
传播经理在旁边的房间喊安澜，安澜连忙跑过去。秋叙又丝滑地跟着她的脚步踏出大仓库，趁看守转身时推了自行车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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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叙骑着自行车来到杂货铺，相貌柔美的老板在柜台后抬头，似乎困惑只有秋叙一个人，笑问：“他呢？”
“……现在正在展示茶艺吧，大概。”秋叙嘀咕着，将自行车搬进杂货铺，问，“一直忘了问，老板贵姓？”
“我姓贺，贺雪歌。”
“贺老板，他的自行车和钥匙我都放下了。”秋叙急匆匆地交待，“麻烦你今天之内派人告诉他，今晚我要陪浮空城的陈医生，如果明天我还没回去，让他帮我请假。”
信息量好大，贺雪歌一脸空白地目送秋叙。
秋叙回到铁匠铺子附近，天已经黑了，验证过身份的会员们正在散去，一辆加装了后车棚的电动三轮车正要出发。
金思雨依然披着从头遮到脚的黑衣，站在三轮车外，似乎对交通工具相当不满。传播经理赔着笑请她登车，金思雨训道：“仪式感很重要，会长的座驾如果太平易近人，有损信仰的说服力。”
她竟然不是对地面的简陋条件不满，而是对别人搞教会产生疏漏不满。
传播经理搓着手说：“明白，明白，城里的路开不了车，我们的车停在城外。”
秋叙躲在阴影里端详着那辆三轮车，他也颇有微辞，像这辆车他压根没法攀着车顶跟踪……
莫得办法，秋叙弯腰系紧鞋带，又拉好衣服拉链。过了会儿，金思雨登上三轮车后车厢，传播经理则来到电动三轮车前座，油门一拧便扬长而去，秋叙隔着一条巷子追他们。
秋叙跟着电动三轮跑了三公里，一前一后赶到橙湖城郊外。两条腿毕竟比不过三只电动轮子，他略微落后了一段距离，躲在建筑后面悄悄观察，会长那架轮椅被金思雨接进越野车，刚好被他看到了轮子。
安澜从三轮车跨到越野车，转身关上了越野的后门。
传播经理将三轮车交给一个人骑回去，他坐上越野车的驾驶座。
秋叙矮下身靠近车后门，捡了颗石头丢到驾驶座外的后视镜上。此刻越野车刚刚起步，一声脆响引得车里的人都往后视镜看去，秋叙趁机直起身抓住车顶架，一个引体向上便无声地翻了上去。他擦了把汗，趴在车顶上静静地调整呼吸。
“轧到块小石子。”传播经理擦了擦后视镜。
金思雨说：“走吧，别耽误时间。”
越野车再次启动，在夜色弥漫的荒野中颠簸着，往茫茫远方驶去。
橙湖城的轮廓消失在身后，越野车里逐渐响起了交谈声。传播经理说：“听说铁山城这段时间不太平，铎鸣城主的弟弟铎耿想让城主禅位。”
安澜的声音响起来，她出乎预料的冷静，答道：“铎耿并不是城主大人的对手。”
“话是这么说，可是铎耿暗中投靠了矿区的浮空城人，那个居优晟。”传播经理叹气，“居优晟一直在抓铁山城的普通人，铎鸣还会明里暗里拦一拦，要是铎耿上位了，铁山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那我们就帮助城主大人阻止铎耿。”安澜说。
“不错。”金思雨悠悠开口，“铎鸣想置身事外，对扶桑会不管不问，暗中放纵，倒是有够狡猾。就趁这次变故，让铎耿逼铎鸣彻底站在扶桑会这边。”
金思雨的立场与地面人终究有微妙的不同，她说完后车里其他人沉默了片刻。
安澜轻声问道：“那铎耿该怎么处置呢？”
“杀掉，免得碍事。”金思雨说，“我头上压着个急着夺权的制药师已经够烦了。对了，你和制药师见过了？有没有打听到他想干什么？”
安澜说：“见过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车上安静下来，好久响起窸窸窣窣盖毯子的声音，后座的灯熄灭，乘客们都休息了，只剩传播经理继续开车。
从离开橙湖城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夜风越发的冷，秋叙趴在车顶上轻轻活动手指，避免指尖太凉而微微僵硬。忽然他听到了一丝破风声，同时响起的是玻璃碎裂声，越野车的车前窗与后门窗户在毫秒间先后被击碎。
碎片都往后方溅射，是一颗子.弹从前往后击穿了整辆车。破风声到此刻才消失，子.弹超过音速，袭击者的武器不错，技术则一言难尽。
越野车猛然急刹车，传播经理悚然喊道：“有、有人袭击我们！”
“闭嘴！躲下去！踩油门！冲！”金思雨怒道，“别管方向盘，拿上武器！会长，你趴到轮椅下！别动！”
越野车顿时狂野地横冲直撞，秋叙被甩得东倒西歪，只得尽力抓紧车顶架，这时候他还得警戒前方，避免第二次袭击波及到自己。好在车里的东西也在嘭嘭乱撞，里面的人注意不到车顶上有动静。
“冲啊！杀了扶桑会的人！肃清铁山城！”
空旷的荒野上，远处传来叫喊声，八盏车灯于一公里外骤然亮起，开始追赶越野车。
“……”秋叙震惊地回首，他万万没想到袭击者现身时竟然是在侧后方，这帮人的刺杀技术超乎想象，他们有四辆车，就让越野车无痛又无感地闯出来了？
片刻后他拍了拍脑门，这年头地面上找个不夜盲的人都不容易，况且武器大概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先进。
第二次袭击姗姗来迟，子.弹从侧后方而来，全打在越野车的车辙上。
一支枪管从车后窗的碎裂口捅出来，枪口上一圈感应器微微闪烁蓝光，这是在收集环境情报辅助射击。
金思雨端着枪，透过瞄准镜注视后方目标，命令道：“稳住方向盘。”
越野车逐渐恢复为平稳快速行驶，金思雨一枪又一枪稳重地射击，她的武器明显来自浮空城，枪械先进，子.弹威力更大。后方追赶的车辆被打破油箱和轮子，前两辆车撞在一起轰然爆.炸，第三辆和第四辆来不及避让，追着尾齐齐闯入火光中，二次爆.炸轰轰烈烈照亮了黑夜。
金思雨收枪坐回去，简短地说：“加速。看来铁山城的局势比我们听说的严重。”
传播经理小心地问：“有、有多严重？”
“只要城主大人还能控制铁山城，就不会有人对扶桑会轻举妄动。”安澜回答了他，她的嗓音里还有一丝惊魂未定，“我想……铁山城失控了。”
天光乍亮时，铁山城的轮廓出现在远处。
空气里传来火烧后的气味，浓郁到难以忽视。城外汇聚了很多人，他们带着匆忙打包的物件，拖家带口面色仓皇，躲在城外的郊野眺望城区。城里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街道空空荡荡，崩毁的建筑飘散出一缕缕黑色余烟。
即便再没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铁山城刚刚经历了混乱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