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这和景夕无关——你也知道她最近究竟有多难过——”
苏敬棠看着黎旭的愤怒,终于无奈苦笑:“所以呢?你要我看着你在鹤渚浪费生命,直到你也死在我面前?”
他站在黎旭面前,残阳映出来苏敬棠心里的火,苏敬棠对着黎旭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伤害小夕吗?还不是除了小夕,谁他妈的都劝不动你?”
这声音在苏敬棠的眼泪里莫名染了些许悲凉意味。
苏敬棠点点黎旭的胸口,再次拉近和黎旭的距离,他红着眼睛点出来事情的本质:“是你他妈的一直拖着不肯走。”
之所以会到这个给地步,是因为他挂念景夕不肯走,是因为苏敬棠怕他的生命也在爱里受到无尽的消磨。
黎旭在苏敬棠的控诉里闭上了眼睛,他想起来遇见景夕后的一切,忽然就有一瞬间的脱力,黎旭低声反问道:“我怎么走呢?”
轻声疑惑出现在这个空间里,苏敬棠在他的苦衷里攥起来拳头。
因为黎旭说的是对的。
过去景夕的隐忍委屈,苏敬棠不是也看见了吗?
黎旭走了之后,景夕要怎么办呢?
苏敬棠在他的疑问里后退一步,十六年的心有灵犀,过去的猜测在这一刻成了真,黎旭红着眼睛对着苏敬棠一字一句剖白道:
“苏敬棠,我怕没人懂她,她自己孤单。”
黎旭太害怕景夕一个人孤单了,她又不喜欢和别人讲话,总是委曲求全,燃在心里那把火反复烧起来又熄灭,最后总是凝成一捧灰,她在灰烬里妥协,黎旭在灰烬里见到那灰色倒映出来自己无边的恐惧。
他怕景夕在让步里最后成一抔灰烬。
这害怕甚至能和超过他心里对加的斯的渴望。
黎旭放心不下景夕。
苏敬棠也掉下泪来,他看着黎旭,一字一句的问道:“可是去加的斯,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黎旭在这一刻苦笑,他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流泪道:“是啊。”
橙黄光线投射在黎旭的侧脸,他在这云里回想起来和景夕的相遇,黎旭含着泪笑,说,是啊。
黎旭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能怪苏敬棠,更不能怪景夕。
因为他们都是真的爱他。
可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恨来。
既恨命运,又恨分别,更恨不能早些相遇。
黎旭转过身,玻璃映出他的倒影,天边的云第一次惊觉,原来这个看似冷漠的人,居然能流出来这样大颗的温热眼泪。
黎旭最终还是在云霞暗下去的时候捧起来那束开的正好的紫罗兰。
过去苏迎特别喜欢这花,黎旭不懂,也跟着喜欢它浅淡的颜色,后来苏迎油尽灯枯,他拿着这花想要讨她一个笑容,苏迎却看着这花流泪,她枯槁的手抚摸黎旭的头,努力的对着黎旭说,紫罗兰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她说希望黎旭碰见爱情后,也送她紫罗兰。
现在黎旭遇到了这个人,但命运却作弄他,他终于肯相信爱情的时候,却不得不和对方说分别。
黎旭抱着那捧紫罗兰来到了天台。
既然这是景夕想要的,那黎旭能给的,只有成全。
眼前的景夕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天边,她轻声叫他,黎旭需要死死的咬着牙,才能掩盖住自己的哽咽声。
景夕的身影仿若定格,她一直在看着天边的云,黎旭忍住眼泪,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背影。
晚风吹过,景夕忽然笑了一下,天边的云在消散前努力迸发最后的热烈光辉,景夕对着身后的人轻声问道:“加的斯会有这样好看的火烧云吗?”
这一秒,云和风共同听见了景夕心里的痛哭。
黎旭摇摇头,又在反应过来景夕看不到之后,对着她低声道:“不会。”
他看着景夕的背影确定,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这样热烈的火烧云了。
景夕垂下眼睛笑笑,天空好像下了潮湿的雨,有水珠滴在她单薄的校服上,景夕点点头,低声说:“也是。”
她查过了加的斯的背景,国内信息有限,景夕只好把那几条介绍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对于加的斯的基本信息早已经倒背如流。
加的斯或许会有相似的云,但更多的是突如其来的急雨。
阴云有雨,晴朗天气也会有急雨。
两个人在消逝的黄昏里沉默,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景夕想要黎旭去追求自己心里的乌托邦,却不肯说出任何重伤黎旭的话逼他离开,黎旭也知道景夕不肯说那些伤人的话,可他却不肯主动提,只想多看看景夕的背影。
越是这样,就越想流泪,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楚是谁在低声哽咽。
天边爬上来大片沉闷的蓝,又逐渐覆盖上一层漆黑,天台的灯昏黄的亮着,风把眼泪逐渐吹干。
最终还是黎旭在一阵沉默里开口,他低声看着前面的背影轻声道:“我会在鹤渚登机,你要来送我吗?”
飘在学校上空鲜艳的五星红旗也染上灰,大片幽蓝里,景夕看着眼前的灰暗垂下眼睛,她问:“鹤渚直飞加的斯吗?还是在北京转机?”
微风带起来景夕的头发,黎旭看着她僵硬的背影,放轻声音道:“转机,但不是在北京,在柘港——”
他似乎笑了。
黎旭忍住眼泪,极其耐心的和景夕解释路线:“鹤渚飞柘港,在柘港呆一夜,然后第二天清晨柘港直飞马德里或者巴黎,再从那转机飞往加的斯。”
景夕点了点头,她抬起眼睛来看向天边,对着远方露出来一个苦笑,她由衷感叹道:“加的斯好远啊。”
黎旭也苦笑,回她说:“是啊。”
加的斯距离鹤渚搭乘航班最少也要十二个小时,再除去陆上交通中间值机,少说也要两天。
这一别,怕是此生在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景夕心中一片酸涩,这一秒钟,她特别特别的想要转过身去再认真的看看黎旭的脸。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景夕忍住回头的冲动,下意识的扯扯嘴角,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她也无心掩饰。
“许久前你说想去加的斯,现在这个心愿即将实现,我发自内心的为你感到高兴。”
鹤渚如火如荼的火烧云出现在景夕的回忆里,一中天台上,有两个灰暗的影子在漫天流火里互相依偎。
景夕低下头,咬着唇努力忍住哽咽,对着黎旭狠心道:“我不喜欢分别,就不去送你了。”
话音落下,风声一吹,景夕的心里空了一块。
眼前依旧是同样的景色,但失去黎旭的鹤渚以后再也不会是那个鹤渚了。
黎旭早知道她会给出来这么一个答案,此刻竟也没有伤心,他只是捧着那束紫罗兰点点头,说:“好。”
临近分别,黎旭努力的扯出来一个笑,他问:“那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景夕终于忍不住眼泪,她痛苦的弓下腰,努力的捂住自己想要裂开的心脏,黎旭忍住自己的冲动,死死的掐住掌心没有上前。
粗重的呼吸再度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下,景夕的眼里一片光圈,左耳出现大片轰鸣,她在大小不一的圆环中努力的抬起眼来看向天边,对着他一字一句道:“祝你一帆风顺。”
黎旭的眼泪掉了下来,风传来景夕的声音。
那声音里带了数不清的虔诚。
她咬着牙,努力的让自己的祝福更加清晰:“祝你在加的斯一切都好。”
哪怕再不情愿,他们也迎来了分别。
黎旭红着眼睛上前把那束花放在景夕的身边,他背对着景夕坐下来,对着她说:“好。”
眼泪在咫尺的距离中划出来数道银河,景夕听着右耳边传来的声音,忍着哭声最后一次低声叫他:“黎旭。”
黎旭依旧是低低的应:“嗯。”
满打满算,她也不过叫了他三次罢了。
景夕泣不成声,她捂着脸说:“再见。”
黎旭也红了眼眶,晚风吹落他的眼泪,他低头一笑,对着景夕说:“好。”
两个人的眼泪在紫罗兰上恍若清晨新鲜的露珠,黎旭和往常一样,率先起身出门,他的脚步渐行渐远,景夕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听着他拉开了门。
下楼声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传来,黎旭停在门前,最后一次侧过头来看向景夕哭泣的背影。
他在大片暗影里叫她:“景夕——”
景夕侧过头来,风吹起她的头发,单薄身形显得她弱不禁风,黎旭红着眼睛对着她扬起来一个笑,紧接着报出来一串电话号码。
他褪去脸上的冷漠,对着景夕说:“日后常联系。”
景夕点点头,说:“好。”
黎旭又说:“随时打给我。”
景夕也应:“好。”
两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这通电话不会响的,就像是鹤渚再也不会有这样热烈的火烧云出现。
天边后一丝火烧云消散了,他们昙花一现的爱情,也在这一刻画上了终点。
再见。
祈祷命运,让我再次和你相见。
晚上八点,校园里空无一人,景夕抱着一束开的热烈的紫罗兰从校园里出来。
她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旁边停下来一辆熟悉的车,左耳边依旧轰鸣一片,景兴邦在车上,对着她小心翼翼的轻声呼唤道:“景夕——”
可景夕却没听见这呼唤。
她直直的走向康正谊,拉开车门上了车。
景夕紧紧的抱着那束紫罗兰,她侧过头去,忍着耳边尖锐的不适,对着康正谊补充完之前的话:
“我要去柘港机场,时间我定。”
康正谊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同意:“好。”
还没等他放下心,景夕又道:“我要你们以后再也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康正谊犹豫一下,也点头。
她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康正谊没有异议。
康正谊如往日一般平和的眼神朝她望过来,他示意她继续,微风吹进这方沉闷的空间,紫罗兰散发出淡雅馨香,景夕忽然停住了。
她缓慢的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那束紫罗兰,沉默的红了眼眶。
耳边轰鸣愈演愈烈,景夕的心却渐渐感觉不到任何痛意了。
许久后,景夕对着康正谊开口说:“我要去加的斯。”
康正谊说,好。
景夕终于转过身去,她拉上安全带,闭上眼睛不再看康正谊,说:“走吧。”
尖锐声由左耳充斥到整个大脑,景夕忍着剧痛偏过头去。
康正谊见她难过,也不忍心继续说什么,但景兴邦等在外面,他油尽灯枯,已经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康正谊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让景夕留下遗憾,他低声说:“你爸爸在外面,你要见么?”
景夕没有听见这句话,她的左耳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许久后她才知道,左耳听不见是因为太难过而导致的躯体化,但当下,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沉默着的人见久久没有动作无奈的睁开眼,她冷漠的看向康正谊,对着他再次重复道:“走吧。”
康正谊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叹了口气。
他最终还是带着景夕离开了。
景兴邦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子,伏在方向盘上痛哭,远方有人背着包离开校园,注意到这哭声后忽然停在原地。
……
两日后,苏敬棠发来了黎旭的航班,离开的时间定在了下个周末。
航线依旧是他告诉景夕的航线,从鹤渚飞往柘港,再由柘港飞往马德里,最后转机去加的斯。
景夕在医院回了一个好,随即关机。
如他们所愿,景夕和康乐配型成功。
郁冬灵当即拿着医院的证明为景夕请了一个月的假,康正谊迅速的安排了国内的医生敲定手术流程。
经过各方不断的协商交流后,他们最终决定在北京手术。
黎旭在鹤渚一中苦等一个星期,始终没有见到景夕,直到从鹤渚登机的时候,他依旧在到处张望。
抱着紫罗兰的年轻男孩看起来格外怪异,来往行人纷纷投去目光。
苏敬棠忍着情绪,问他在找什么。
黎旭摇了摇头,把手里那束新鲜的紫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