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兰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她摸过手机,下午四点。
“黎兰,你在家吗?”
祝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闷闷的,透着点担忧。
她和钱灿灿出去玩,回家时问黎兰需不需要带饭,黎兰一直没回。
回家后,家里的厨房和冰箱也没人动过。
黎兰的鞋包和大衣都在玄关,没有出门。
黎兰不会一整天就喝了杯咖啡吧?
祝清敲半天,门终于打开,黎兰似乎刚醒:“有事吗?”
祝清怔怔道:“啊,有事。”
黎兰刚洗完脸,发丝微湿,屋里光线不足,整个人好似镀上一层明显的光影暗面,轮廓被黄昏的暧昧切割得锋利又柔软。
她撑门等着,祝清提起手里的塑料袋,邀请道:“我买的减脂餐,还有一些水果,你要吃一些吗?”
黎兰静默一瞬,恹恹道:“没有胃口。”
“那也不能一天不吃饭呀,”祝清将门全部推开,顶灯亮丽的灯光瞬间铺满黎兰全身,“走吧,我陪你一起吃点。”
黎兰犹豫两秒,跟了上去。
黎兰还是穿着那身长袖睡衣,现在逼近夏日,屋内开着窗通风,仍然有一些热意,祝清体贴道:“需要开空调吗?”
“我不热,”黎兰摇头,顿了下又补充,“也不饿。”
“是因为昨晚的米饭吗,”祝清拆开包装,把一盘水果鲜切推到黎兰面前,“热量吃多了,所以今天要控制饮食?”
“不是,我很少刻意控制。”黎兰揉了揉额角,她只是想睡觉而已,这几天她跑了两个剧组,拍了四组杂志,还抽缝拍完三条广告,行程都挤在一起,实在耗尽了精力。
“你工作很忙吗?”祝清善解人意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黎兰接过祝清递来的筷子,从一盒减脂餐里挑出块牛肉粒,又放回去,眉头微皱:“我的经纪人出了问题,最近都是千楚负责我的工作,她是个事业狂,给我接的工作太多了。”
祝清想起今天与千楚的碰面,不由得非常认同。
“那你的身体吃得消吗?”祝清担忧道。
黎兰算了算最近的工作量,刚想开口解释,忽然想到什么,舌尖微顿,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轻描淡写道:“嗯,就那些工作,还好。”
祝清不清楚黎兰的行程,但娱乐圈的业务很广她还是知道的,她刚想劝黎兰注意身体,黎兰的手机响起。
接起后,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
“我忘了,嗯,不需要摄影师,别让他们来,”黎兰单手支着头,语气倦怠道,“那就晚上发,就这样,挂了。”
祝清:“什么事?”
黎兰皱眉道:“催我发照片。”
说完黎兰把手机扔回桌面,动作有点粗鲁,配上她这一幅起床后一直很随性的样子,祝清忍不住想笑。
一尊清冷覆雪的雕像忽然裂开缝隙,露出里面柔软毛躁的内在。
反差萌有点令人爱不释手。
黎兰胃口不好,祝清看她吞下两口三文鱼,把减脂餐正中央摆成心形的紫薯挖掉一角,吞下五个圣女果:“吃饱了。”
虽然黎兰吃饭的动作优雅地像在拍杂志,但这点食物塞牙缝都不够,黎兰就饱了?
“不吃啦?”祝清夹带私货道,“我感觉这坚果棒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黎兰挑剔地看着那两支充当“耳朵”的坚果棒,半晌捏起来扔进嘴里,不太开心道:“不吃了。”
祝清心里软成一团:“好好好,不吃了。”
她没再劝,心想等她和黎兰再熟悉点,就增加和黎兰一起吃饭的频率,多下厨多拉人吃饭,昨天她吃自己做的饭吃挺多的。
在祝清看来,黎兰和自己在一张结婚证上,和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那黎兰就是自己的人。
而且这是她亲自“找”的老婆。
这与她是否失忆无关,她不记得“祝清”以前是怎么和黎兰相处的,对黎兰好不好,关不关心黎兰,但从知道黎兰是自己老婆后,祝清就没想过对黎兰不好。
这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待着,祝清肯定要照顾好黎兰。
更不用说黎兰对她也不错。
虽然黎兰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谈不上排斥,也谈不上亲昵,但祝清就是愿意亲近她、靠近她。
就算黎兰对她不是那个意思,祝清也不管,反正这就是她的人,怎样对她都行。
祝清想起黎兰还有任务:“现在拍吗?”
黎兰看了眼窗外的斜阳,氛围正好,便点了点头。
祝清从屋子里拿出相机,她没找到惯用的富士,只找到了一块大部头,和一台徕卡SL3。
她一边看说明书一边调整参数,对着室内摆件试拍。
“这是你给我买的?”祝清估出它大概要六位数。
黎兰瞥了一眼就认了出来,点头:“你的上班百天礼物。”
上班百天?这算什么节日?祝清无言片刻,相机对准黎兰,“咔嚓”一张。
黎兰的视线一直追随祝清,猝不及防撞入镜头,脸上有几分松软的懵懂,被定格在相机框内。
“来吧,”祝清翻看相机,惊喜道,“这款相机明暗细节保留得很好,我肯定能拍好,就是衣服要换一下。”
黎兰打了个哈欠,从善如流起身,去卧室换衣服。
站在衣柜前,黎兰的目光扫过数件睡袍,真丝缎面长裙,优雅淡雅,很稳妥,也很出片;羽毛边亚麻长裙,清新自然,适合落日的氛围。
黎兰不欲多想,随便伸向一套。
但手指刚碰到衣架,又收回来。
目光落在衣柜最里面的刺绣廓形睡袍上。
想起今天那条亲属卡付款通知,黎兰的喉咙微紧,垂眼沉默数秒。
指尖在刺绣睡袍上摩挲片刻,轻轻取下。
—
落地窗旁,祝清正在摆弄相机,望见黎兰的瞬间,目光微滞。
来人穿一件极华美的睡袍,勃艮第红缎面,绣着金线缠枝莲纹 ,在夕阳的暖光下红金交织。
黎兰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勾唇,轻声说:“我自己摆姿势,你随意拍。”
祝清喉咙动了动,举起相机,声音有点哑:“好。”
黎兰斜靠进阳台的秋千里,单手支颏,望向落日。
睡袍慵懒松散,动作间露出清晰锐利的肩颈线,锁骨凹陷处盛着细碎的光。
祝清按下快门。
“咔嚓”。
黎兰换了姿势,斜靠的幅度更大了,她看向镜头,双腿交叠,从睡袍中探出,线条若隐若现。
“咔嚓咔嚓”。
黎兰起身靠在落地窗前,逆着光凝望镜头。
“咔嚓咔嚓咔嚓”。
她好似一条搁浅在月光里的红尾人鱼,神秘高贵中透出极致的性感,但气质却那么清冷疏离、高不可攀。
黎兰视线微动,有那么一瞬间,祝清感觉她透过了镜头,看向自己。
祝清屏住呼吸,心跳陡然失速。
她对上黎兰极有穿透力的目光,却又分不清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里面有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那目光穿透了斜阳稀薄的暖光,静静落在祝清身上。
两人的距离很近,但那凝视却太遥远太疏离,让祝清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黎兰忽然朝镜头走来。
她伸出一只手,白皙纤长的手指探向镜头,像是拂去爱人鬓角的落英。
祝清怔愣一秒后迅速甩头,努力清空脑海的想法,按下快门。
照片足足拍了三百多张,黎兰最后挑出十张给工作室发去,对祝清表示感谢:“拍得很好,出乎我的意料。”
祝清也有同样的感觉,那些照片不说是她拍过最好的,起码也是前三,构图和光影以及黎兰的表现力,都赋予了照片丰沛的灵魂。
祝清望着黎兰满意的神色,想起千楚今天找她的事。
趁她开心,祝清商量道:“黎兰,有件事我想和你沟通一下。”
黎兰从手机里抬起头,关掉屏幕,坐直身子道:“你说。”
祝清坐到黎兰对面,直话直说:“我下午出门碰见千楚,她和我说了综艺的事。”
黎兰面色微沉,立刻明白过来:“她的话你不用在意。”
“不,我当然要在意,”祝清直眉楞眼道,“且不说违约金要六百万,这个综艺对你事业发展好,应该抓住机会。”
黎兰眉心浮现些许烦躁的神色,语气也变得冷硬:“违约金我会支付,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
说完她不等祝清反应,迅速起身:“如果你要谈的是这件事,那就不必再说。”
祝清下意识跟着站起,迟疑两秒,用力抓住黎兰的胳膊。
“你先别走,我想知道原因。”
祝清心里有点乱,黎兰突如其来转变的态度让她措手不及,这两天除了刚失忆签署协议的时候,黎兰和她的相处都比较“相敬如宾”,而不是这样剑拔弩张。
黎兰冷声道:“放手。”
“千楚说是因为我,你想保护我吗?但我算不上素人,我有自己的摄影账号,你不用怕我暴露在公众面前,”祝清问不出原因,急忙道,“如果是因为别的,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
黎兰用力抽回手,语气不稳道:“祝清,当时签下那份合同时你我正相爱,现在呢?你和我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我不会和你一起参加这个节目。”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侧脸绷得很紧,似乎想看祝清一眼,但最终没有扭头,转身离去。
祝清愣在原地,脑海里回想着黎兰那句话。
我们现在已不相爱。
仿佛有根微末的冰针,猝不及防扎入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