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山,无梅边。
梅清寒他们到了几个时辰后,梅不忘便回来了。如今他正脸色沉重,“事情我都听说了,这次多亏了你”
几位宗主在收服妖魔之时就听说了柳家的事,但是紧赶慢赶到了地方就只看到了满目疮痍,认不出那是他们离去不久的仙岛灵地。
柳家一事令众多仙门一阵唏嘘,一座显赫的仙门就这么在一夜之间倒了,连曾经闻名六的浣花仙岛周边的景象都不复从前,成了一番破败的景象。
梅清寒盘膝而坐,没有说话。
梅不忘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只是他闭着眼睛时自己才敢如这般目光直视他,只是即使如此,他心里也是有些发虚,见梅清寒脸色还颇为苍白,轻咳了下,像是终于酝酿好了似的,“我把百宝库里的千年灵参拿来了,你稍后差人炖了服下吧”
梅清寒没有作声,甚至眼睛都未睁开。
梅不忘也不是被他第一次被这样对待了,于是继续道,“我知道这次你灵力损耗必然极重,一根千年参必然不够”
梅清寒睁开眼,“哦?你藏宝阁中还有几样宝贝?”
梅不忘面上尴尬更甚,将其他几样东西摆在梅清寒不远处的桌子上,“其他几个仙门的宗主都给你送来了几样灵宝,以表示谢意”
梅清寒神色未动,语气却嘲道,“如今的几大仙门还有些什么宝贝,真正的宝贝他们舍得拿出来?”
他这话说的梅不忘哑口无言,梅不忘知道他不想看见自己,于是站起身,道“你先好生修养,这些东西虽然不顶大用,也留着吧,这一次你辛苦了”,说罢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直到梅不忘的气息消失在无梅边十里外,梅清寒才睁开眼睛。桌子上各大仙门派人送来的谢礼一字摆开,梅清寒扫了眼他眼前的几样东西,轻嗤了一声,“都是一些没用的废物”
“把它们都收起来”
飞霜跟着梅宗主来送东西,早就熟悉这番景象,照常继续候着,他走进来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后不确定道,“少主,千年参也收?”
梅清寒没有半分犹豫,“收”
“循声铃、碧玉竹确实是些没用的东西”,一道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梅清寒转头看去,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缓缓走来,他戴着半块金色镂空面具,嘴角勾着一抹笑意,显得他整个人闲适极了,只不过他这种闲适在梅清寒眼中特别碍眼。
那人看向箱子中的东西,叹道,“不过胜在好看”
梅清寒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飞舟将一干人等放在明月阁,他就径直一人回了无梅边,夜无冥如今在外身份是谢云川,又救了人,没道理用完就赶人,左右缥缈山大阵防不住他,他本以为当时夜无冥没跟着他,自觉无趣就该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夜无冥拿起一个精巧的小玉鼎放在手里端详,“梅少主不是喜欢这些精巧的玩意嘛?为何不摆出来?”
见梅清寒一直盯着他没说话,显然是想让他说清楚,夜无冥笑道,“梅少主记性不太好,忘记了谁送你们回来的”
他自然没有忘,只是没想到此人行事竟然如此随心所欲,说留便留。要留也是应该留在顾家才对,“如此你就堂而皇之的留在了我缥缈山?”
夜无冥一本正经的摇头,“自然不是,梅宗主见我为你受了伤几番挽留我才住了下来”
梅清寒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满意,目光也更冷了些,他向来与周围人相处极有边界感,梅不忘、梅若谷都不例外,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休,让他觉得极为不适。
纵然此前有相帮之事,但他也会偿还,一码归一码,而不是纵着他在身边肆意妄为。
“他让你留,我却没让你进无梅边”
夜无冥倚在门边,“你我都是有秘密之人,而我的目的也不在缥缈山”
梅清寒冷淡道,“我知你盼着我死前心甘情愿地给你仙骨,如今在缥缈山的确也能够造成威胁,只是你如何以为,我将这缥缈山看的比自己还重?”
他一字一顿,“可你错了,我心不甘,情不愿”
夜无冥顿了下,知道他是误以为自己以缥缈峰为要挟换他的仙骨,幽幽道,“我以为梅少主救了浣花岛众人,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回应他的是梅清寒一贯的冷漠。
“为何不将药王带回来?他可能拔除你的魔气?”
梅清寒眼中闪过诧异,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你为此救下了那药王?”
“药王与仙塚岛岛主的旧识,顺手就救了”
梅清寒听他这般称呼仙塚岛岛主就知晓他承认了不是谢云川,可如今想必也不会主动坦白自己身份。
他忽然道,“谢云川的父母可都是仙,如何生下仙魔之躯?”
夜无冥不置可否。
“你为何这个神情,有什么问题吗?”
梅清寒蹙眉沉默片刻,微微摇头,没再多问什么。他倒是听说过有些仙魔之躯的血对魔物有着疯狂的吸引力,只是……
“那我此番救了少主,少主要怎么谢我?”
梅清寒难得讽刺地挑了下眉,“谢你?不是要承你的情?”
“都行”
梅清寒目光扫了一眼那些锦盒,“那些你随意”
夜无冥笑道,“梅少主为人倒是大方”。他拿起千年灵参,仔细看了看,“好一颗补参,梅少主应该不会吝惜吧”,说着慢悠悠向院外走去。
梅清寒顾着自己正打坐慢慢恢复法力,没有动手甩上门。
临出门前夜无冥笑道,“我被梅宗主安排住在天目峰,少主若是想找我,随时欢迎”
梅清寒自然是不会寻他的。
晚间,无梅边灯火通明,夜无冥迈步进了院子,手里还端着一个瓷碗。
他站在门前,“梅少主,还未睡吧,本岛主进来了”
话音未落,门就被他推开了,梅清寒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他拿起汤匙搅了搅参汤,在一旁的椅子上自顾自的坐下了,幽幽道,“此次对本君的确是个不小的损耗,须得认真休养几天”
他自称一会儿一变,梅清寒懒得理会他言语真假。
从小到大梅清寒都没有遇到过像他这般的人,其他人不是修为低于他就是畏惧他的地位从不敢造次,整个梅家上下连梅不忘都未在他面前这般闲适过,梅清寒忍下心中的不适,语气不善道,“现在是在我缥缈峰,你这番做派就不怕我杀了你?”
夜无冥金色的面具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粼粼的光泽,“你不会杀我”。他放下玉碗,“因为现在的你杀不了我,当然你也不会联合梅不忘来杀我,因为你讨厌他,更不会主动与他谋划些什么”
梅清寒不说话了。虽然他这幅自以为很了解他的样子很令他憋闷,但是他说的又是实话,他宁愿自己与眼前的人打一场,都不愿意去找梅不忘。
夜无冥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的品起参汤来。
汤药的味道慢慢传来,梅清寒眼睛微移,落到慢条斯理地用着汤药的夜无冥身上。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厚颜无耻。偏生他拿他还没有办法,若是杀他,一来自己修为受损,二来他此前在浣花岛以谢云川的身份出现,若是他动了他,免不了会招惹一些莫须有的麻烦事,而且当时他也算救了自己……
夜无冥陡然抬眼,与此同时梅清寒瞬间移开目光。梅清寒这幅样子落在夜无冥的眼里颇有趣,从前的他哪里会见到梅清寒这样一面。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扬了扬玉碗,“分你一半?”
梅清寒觉得自己不说话,这个人肯定就会觉得他默认了,生硬道,“不必”,末了又添了一句,“出去”。
梅清寒本想叫人把夜无冥赶出去,方才想起这院子平日只有他自己……
夜无冥自动忽略了梅清寒后面的两个字。“我知道了,梅少主你法力受损,自己没力气拿碗”他便说边站起身,走到梅清寒身边。
夜无冥得分寸拿捏的很好,走到他身前三步远就停住,玉碗被递到眼前,梅清寒别开眼。
“我不喝,拿开”
他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生硬,夜无冥神色如常,仿佛对他的态度并不放在心上,幽幽道,“这参汤十分有助于恢复法力,只有傻子会拒绝,你不喝…莫不成梅少主怕苦?”
梅清寒不想跟他斗嘴,但是也不想被他叫傻子。
他嫌弃地看向玉碗,“本少主不喝别人喝过的东西”。但是梅清寒一个一年说的话都不如寻常茶肆中闲谈一壶茶的话多的人,哪里说得过曾在民间混迹多年的夜无冥。
他视线落到自己端着的茶碗边沿,顿了下,了然般的将玉碗收了回去,梅清寒眼见他将玉碗放在桌子上走了出去,以为他终于离开了,没想到他依然没出院子。
梅清寒闭着眼睛,依然能感受到这人的存在。过了片刻,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他这次没有睁眼,他打算他说什么都不搭理他。
参汤的香气比刚才更浓了些,这人就站在他身前,就听那人幽幽道,“有人怕汤药苦,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梅清寒不曾被这般挤兑过,纵然是遇上了蒋随峰之辈大不了就揍一顿了事,偏生他现在修为受损,不能妄动法力。他心里郁结,猛地睁眼瞪向对面的人。
哪知他刚一睁眼,玉碗便递到了他的眼前,于是他视野中被一只玉碗和一双光洁如玉的手占据了大半。
夜无冥站着,他坐着,他不想输了气势,干脆一眼也不看他。他张了张嘴,终于憋出一句,“谁知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随即又如老僧入定般不动了。
见他三翻两次地找借口,夜无冥不急不恼,他笑了笑,将玉碗中的参汤倒了些在自己的玉碗里,一饮而尽。他弯腰对上梅清寒的眼,带着几分轻蔑般几分嘲意道,“说话不算话,梅少主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明知他这话里面有激将的成分,但是他长大至今都没被这样嘲笑过,不是说自己修为、不是说自己脾性,而是将他与小孩子比。
竟然拿他跟三岁的孩子比……不就是一碗参汤,若是他想要害自己早在浣花岛上就动手了,梅清寒心中有底,端起他手里的碗,将参汤一饮而尽。然后便紧紧捏着玉碗的边,沉默不语。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与想象中不同,这参汤一点也不苦,非但不苦,还有一丝丝的甜,梅清寒说不清他加了什么,但是的确很好喝。
“能滚了吗?”,他脸上分毫不显心中所想,碗沿被他捏的指尖发白。
夜无冥见他的样子,明明心中都想撕了他了,还是入了自己的道,他忍住笑意,感叹道,“啧,倒比三岁的孩子强些”,他边说边往外走,脚下虽然只是迈着普通的步子,却是一步数远,如瞬移般一两步就走到了门边,身后一样东西破空而来,他反手用二指夹住玉碗边,“一只百两,梅少主可不要暴殄天物”
说罢,便化作一股青烟消失在门外。梅清寒看着门口消失的人影,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挥出一道灵力砰的一声将门砸上。
明月高悬,寂静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梅清寒的房中,他静坐于床上,运转经脉,气息畅通,灵力渐渐充盈,竟然比之前好了很多。他心中惊异,睁开眼睛看向桌子上夜无冥留下的那只他的玉碗,心道,果然是因为那参汤吗。
他还是第一次喝这些补的东西……虽然从小到大他都不缺这东西,但是他对这个似乎天生有着抗拒,而且这补品大多来自梅不忘那里,他就更不想用了。
思索间他忽然想到,夜无冥后来端来的那碗药究竟是本来剩下的还是故意留的,就算为了感动自己,倒也不至于做到这份上,自己越早死对他不是越有利吗?人都有目的,而他似乎也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但是他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想不通。他侧身躺下,睁眼看着窗外的月色,良久未能入眠。
同样的月色也洒进了夜无冥的屋子,记忆中的缥缈山总是一望无际的白,连绵的山峰上覆盖着不知几丈深的雪,鼻尖里灌进去的都是冷的味道。
梅清寒便是那霜雪上唯一的颜色,如同雪白的宣纸上的一颗墨点,随着墨点渐渐晕开,牢牢地牵住了他的视线。
他看着桌子上自己拿回的玉碗,想着梅清寒的反应,心中有些忍不住发笑,这个人的性子就像个别扭的孩子啊……
千年灵参都要扔到一旁,对自己的身体可真是一点也不在意……还是说他嫌弃是梅不忘送来的,所以才不肯用。不管如何,最终还是让他喝下去了,不然这亏损的修为,遇上圆月的魔气,他该怎么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