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贺姑娘,小……”刘一喊她不住,如今该叫谨箨了。
房门一开,贺凛撞上正要敲门的贺北臻,“哪里去?”
“我,粥,粥凉了。”做坏事被抓个正着,贺凛也不会像这样结巴。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交给我吧!药熬好了,快喂公子喝下吧。我拿不住了,快接住。”
贺北臻单手接过盘子,又将药碗盘子推给贺凛。
贺凛接过盘子,胳膊腿儿都随便卸,端个盘子拿不住,这话说得真不怕掉牙。
“药很苦,慢慢喂,你做的酸梅今日正好起出来了,呐。”
贺北臻悄悄塞来一包梅子,一脸「我都懂」地闭眼一点头,转身就走,可惜小凛不爱吃蜜饯,只做酸梅,抵抵药苦也还凑活吧。
“阿北,我得走……”
“快进去吧,药凉得快,齐大夫可说了,这药金贵又奇怪,凉了就失了药性。”
贺北臻把贺凛挤进屋内,门一合人走了老远。
怕药真凉了,她只得返回里屋。
“刚刚是贺北臻姑娘吧?”谨箨听到二人的对话,贺凛点点头,端药过去。
“辛苦她为谨箨熬药,来日伤好,结草衔环以报四位的恩情。”
“确实辛苦。所以你快些好起来,这样阿北也能少熬几次药。”阿北殷勤,一般都有猫腻。
贺凛把手里的药碗往谨箨面前一伸。
“这是阿北给你备的酸梅,怕你喝药苦。”贺凛掏出贺北臻塞给她的酸梅也递给谨箨。
谨箨摊手托着一把酸梅,下瞧着松散的手帕里露出几颗。
他耳力极好,方才贺北臻所说详尽在心,分明是小凛做的酸梅。
“怎么能说是我呢!这个笨蛋!”屋外贺北臻没走出去几步就已折返,趴在窗户上。
走廊来了管事,抱着两套群青颜色的衣袍,衣服上铺着发带簪珠等,远远地就喊,“北姑娘……”
贺北臻一溜烟冲过去,示意他小声些,拿手里的粥碗换过了衣裙头饰,遣走管事又趴回窗沿。
“等谨箨痊愈,一定好好答谢贺北臻姑娘。”谨箨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还有小梓和行先生,是他们三个替你摆平了那些杀手。”
不等谨箨动作,贺凛盯着梅子半晌,嗓子眼儿上下一滑,先择了一颗塞进嘴里。
阿北倒是大方,居然拿她的宝贝酸梅给这来历不明的外人送服汤药。
酸梅做起来很费功夫啊。他都没喊苦,殷勤个什么劲儿。
真怕苦也该拿蜜饯,拿什么酸梅,抵得药苦吗?万一人家怕酸呢。
“不是叫你吃!是叫你喂给他吃啊!”贺北臻在外面急得跳脚。
“嗯,还有小贺姑娘你。”谨箨接着酸梅的手往她跟前送了送。
“我只是带你回来而已,到时候付车马钱就是。”
贺凛又择了一颗,这酸梅谁教她做的来着?
“好。”
“明日带你去向没药求医,车马费得另算。”
“好。”
“还有汤药费,住宿费,诊金。”
“好。”
“还有起名费。”贺凛突然不想讲理了。
“好。”谨箨二话不说。
“答应地挺爽快。”
“救在下性命,恩同再造,身外之物,万两难报其一。”
谨箨当真暗暗记账,笑得愈发温柔,贺凛愈发瞧他心黑。
衣着华贵,举止有度,定是有钱的大爷,脾气还挺好。
别是没打算给,或是冲着比钱还值的东西来的。
屋里的人各有心思,屋外头贺北臻急得直跺脚。
这个笨蛋,心仪人家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会是要钱的时候吗!
难道是打算反其道而行之,让那位公子记住她?
这么下去,这公子似有似无的好感可别磨光了……
“还吃!你倒是给他送一颗啊!”
贺北臻啧一声就打算冲进去。
贺凛动作一顿,捂着脸颊,贺北臻赶紧刹住,半弯着腰贴上窗,刚以为她开窍了,就听到:“啊,嘶,下次多放点糖才行……”
谨箨云淡风轻的样子,贺凛越瞧越碍眼,一个劲儿往嘴里塞酸梅,牙给倒了。
“小贺姑娘会做酸梅吗?”
谨箨直勾勾同贺凛对视上,眼神顺着她的眉眼下移,扫过鼻尖落在嘴唇,又立刻移回眼睛。
小凛肤色白,衬得唇上海棠红更浅亮,豆沙馅儿的馒头上用来区分点下的胭脂红,还是色深一些。
一下子就把贺凛盯得心里发慌,“不会。我走了。”贺凛拿回药碗,起身就走。
贺梓少年和秀,贺行致远山拂风,贺北臻月映芍红。
东西两栖境贺氏以秀美闻名,遍地开花,她那侄儿更是族中佼佼。
日日身簇花丛,睁眼竹叶清泉林的人,才瞧了谨箨几眼,心腑竟然慌乱难复。
不怪说色令智昏,真是令人不耻。贺凛嫌弃自己极了。
谨箨笑意反增,分明是她做的却说不会,小凛这实诚心思说起反话真可爱。
他瞧她,怎么都是好。
将酸梅放进嘴里,包酸梅的手绢边角绣着一朵花鹤翎,花中一个凛字,“小贺姑娘,这是你的手绢吗。”
贺凛摸摸身上,阿北这家伙顺了她的手绢。
“没错!就是小凛的!酸梅也是小凛亲手做的,公子可还喜欢吗?”
贺北臻终于冲进屋里,把衣裙头饰十分顺手地摆在桌上。
“你什么时候拿……”
贺凛还没说完,贺北臻大声。
“啊!我想起一件要紧事要与小凛商量!公子好生休息!我二人先走一步。”
贺北臻推着贺凛往外走。“我的手绢。”
谨箨含着酸梅,眼睛低垂在手绢上,眼里的笑意似有似无,梅子酸,人却甜。
“二姑奶奶!”两人走到屋外,刚关好门,贺梓着急忙慌跑来。
“怎么了?”贺凛和贺北臻迎上。
“廿青阁的杀手找来了,怎么办?”贺梓看看屋子,把俩人拽远。
“到家门口了?”贺北臻道。
“快了,他们家家户户问呢,刚刚到齐大夫那条街。”贺梓道。
“伤人了?”贺凛问。
“没有,回答一个问题就能得二两银子。”贺梓道。
“他们乐意破费,咱也管不着,且由他们问去。”贺北臻道。
“二两一答,这般舍得。我可以答到他们倾家荡产。”贺凛道。
“可不是吗,廿青阁阁主可抠门了,这银子肯定得他们自己担着。”贺梓道。
“看来那谨箨来头不小心。”
“谁是谨箨?那位公子?”贺梓问。
“小凛刚给起的名字,谨箨,好听吧。”贺北臻笑道。阿北果然在外偷听来着。
贺凛扁扁嘴看她,贺北臻耸肩摊手。
“好听。哎呀,不对不对,他们现在肯定已经问到齐大夫门上了,眼瞧着就要找到这儿来了啊!”贺梓道。
“他们打算拿多少钱换人啊?”贺凛道。
“小凛!”贺北臻回头看了看谨箨那边,见他没有动静,忙把贺凛往远拉了拉。
“你傻啊,廿青阁如此兴师动众找他,必大有来头,等问清楚身份,说不定能找旁人得更大的价钱。”
阿北一脸正经,不会是认真的吧?还没搞清楚谨箨的来历目的,可不能不明不白把人卖了钱。何况光问清楚身份能顶几个钱。廿青阁要的活口恐怕是那只猫。
贺凛忙道:“说笑的,黄白之物岂敢衡量。他们这么加派人手过来,单靠拦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看门的急匆匆跑来禀告,门外来人索要受伤公子,看在两栖境面上,给他们一盏茶的功夫,再不出来,二两换成铜板,一个铜板杀一人。
二两银子就是全村人的棺材本,廿青阁果然还是不吃亏的主。
“廿青阁惯会发癫,迟早动手。族老外出带空了家里人,他们人多势众,咱们仨都去,也总有体力不支的时候。”贺北臻道。
廿青阁尤善车轮战,林子里已经初见端倪。
“他们敢动谨水村,明日他廿青阁一定在江湖绝迹!”贺梓攥紧了拳头。
贺凛摸着下巴,头先齐大夫交谈说过谨水村背靠东西两栖境,无人敢放肆,到底是低估了外头的疯人。
齐大夫对两栖境如此寄望,怎能让他失望。
“族老一直没回来,恐怕廿青阁调虎离山,有意阻拦。”
管家急匆匆跑来,递出贺行致信件,贺北臻打开瞧了两眼,“小凛猜的不错,致哥哥去接应族老了,小鬼难缠,一时半会回不来。咱们得另作打算。”
廿青阁的刺客胆子大不代表本事大,可人数实在太多,谨水村不能叫他们耗,还是得尽快送谨箨离开。
宅子后头好像有个闲置日久的密道来着,房子复刻贺宅,密道搞不好也一样。贺凛还没想下去,就听贺北臻说:
“谨公子离开这里,方能解谨水村之危。小梓,你轻功最好,先回两栖境找人来。”
“小梓你报信之时带谨公子先走。”贺北臻拽住贺梓,拉他进屋。
“不行,谨箨伤重,到时候不仅小梓走不脱,谨箨随时可能死在路上。”贺凛把贺梓拽了回来,谨箨此人敌友不明,不能让他跟着小梓一起走。
贺梓挠挠头,怎么总觉得二姑奶奶有意阻拦他和谨公子一道呢?
若遇万一,阿北手黑心狠最合适,“阿北,你……”
贺北臻眼神在贺凛身上和谨箨所在方向溜达一个来回,如此挂怀,小凛可真是上了心,“对对!小梓确实不行。那小凛你带谨公子先走,他的毒等不了,轻功除了小梓,数你最好,没药那边的便宜你也讨得得心应手。”
贺凛沉默片刻,望一眼谨箨所在的屋门,阿北执意如此,顺水推舟也罢。
“你俩抓紧离开,廿青阁领头的不算太笨,周旋不了多久。”
贺凛握了握贺北臻的手,眉头微皱,“小心点。”
“我会的。”
“这栋宅子比照贺宅图纸建造,密道并无不同之处。记得换回裙装,出去了也好掩饰身份,谨夫人。”
贺北臻推着贺凛进屋去,拍拍她的肩,转身就和贺梓直奔前门,还不忘回头喊,“衣裙你刚才拿的就是,好好穿戴,这点穿衣时间我和小梓摆得平。”
贺凛来到床前,“谨公子,我们该……”
床上空空如也,谨箨穿戴齐整从屏风后挪出身子,怀抱余下那套女衫,十二毛茸茸的脑袋瓜从衣裙料子里钻出来,“该上路了是吗?”
贺凛上下飞快一扫,气色恢复不少。
群青渐浅的衣衫上身,木质细枝簪绕了两道布绳,少了缁色的沉稳厚重,倒把他身上衬出许多村里好脾气的私塾先生气。
真真一副伤已大好的样子,心里话刚吐完,谨箨脚下一软,贺凛忙接住了人扶稳,两个人又是对视。
谨箨满脸歉意地浅笑,感激着站直,递了衣服给她,贺凛心里古怪,能听到她心里话不成?
贺凛看谨箨一眼,又下看衣饰。
谨箨了然地颔首欠身,出门等候。
贺凛抱着衣饰折入屏风后不多时,开得房门踏出步来,挎包袱绾环髻,堪堪柔婉小夫人。
谨箨从头到脚正直地审视,喜识签簪深陷发髻,千世安镯半掩在袖,睒睒银光,又拎起自己的衣摆比着瞧,瞧颜色,瞧款式,很快落回贺凛眉眼,再浮笑意,心窝炽热,正直也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