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勉:“离荒大人,他们到了。”
厅堂那少年梳着马尾,眼尾弯起,他长着一对尖耳朵,左右各戴一条黄金耳坠。一双金瞳眸中含着水光,被烛火晃得很亮,离荒匆匆扫过时轻游二人便不再看了,只是转身匆匆点头,抬手示意周归勉为他传话。
“舟车劳顿,大人说让二位先歇息片刻,稍后派人传信再行叙事。”
周归勉笑面虎一个,裴猎云也是个大尾巴狼,他两个谁也不肯让谁。
裴猎云:“我才是鬼界的王,你这是要反客为主?周,归,勉。”
离荒未转身,沉默着绕过屏风径自离去。
时轻游心觉诧异,抬眼一看那周归勉正对着自己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开口:
“我不管事的。”
“大人帮忙劝劝架嘛,咱们何必这么针锋相对,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地才好。”
裴猎云:“谁跟你一家人!”
时轻游:“……”
周归勉却并不生气,反而笑的更开心了:“早晚的事嘛。”
裴猎云紧攥拳头,要不是自己理智尚存他早将整个卷韶关都夷为平地了。
“气性这么大,看来你也不累…罢了,二位自便,一炷香后我带离荒大人来。”周归勉退后几步,出门寻离荒去了,离开前还朝时轻游微微颔首,颇有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轻游你别拦我,我看不谈判直接砍了他未尝不可,他敢如此挑衅我!”裴猎云怒发冲冲得追了几步,又独自退了回来。
时轻游见局面如此,直接在一旁坐下,动了动玉指挑着灯芯不语,裴猎云蹲在他面前晃他的膝盖:“轻游……你别嫌我。”
时轻游摸摸他的头,想着怎么跟他说。
“裴猎云,我只是心里突然很不舒服。”
“怎么了?”
“不知道,在马车上睡醒之后就开始了,只是周归勉催的急,我不好跟你说。”
时轻游抚上那双攀在自己双膝的大手:“……说别的吧。裴猎云,别让第二个陈文清出现了,既然你说你是此地的主,那你更该做到论功行赏论过行罚。”
“好。”
后院,夜里很黑,此处却只点了一盏灯,周归勉入内便看到那站在灯下的单薄身影,他三步并两步追上离荒,直接从背后将人转过来按在怀里拍背:“不难过了,乖乖。”
“小叔不是说没变多少吗,他又骗我。”离荒哽咽着说,“大人如今如此瘦弱,他可曾活到立冠?周归勉,大人真的吃了好多苦。”
“还有裴猎云,他如今为何如此狂妄自大?以前他是最懂事的那个!”
周归勉十分有十二分的不相信,同时心里一遍祈祷初择缨不在附近一边开口:“小叔年纪都多大了,许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呢。”
离荒噎了一下:“小叔听见定要打你。”
“离荒护着我,小叔不忍心下手的。”
少年笑了,吸吸鼻子收回外溢的悲伤。
“周归勉,大人是不是真的很好?”
“是啊,要么都说祭魂司好呢。”
一炷香后,厅堂内。
裴猎云硬拉着时轻游坐了主坐,时轻游正扶着眉闭目养神。离荒一进门就皱了眉,这裴猎云如今竟能如此不分大小!他咳了几声,周归勉便开口:“离荒大人说,让裴王爷你下来坐。”
裴猎云都要怀疑自己没听清了,这么个小屁孩,且不说他是否真为祭魂司的守护兽,哪怕是真的也要敬他裴猎云几分罢?
“为何?”裴猎云问。
“离荒大人怕听不清你说话,误判或疏漏了重要之处可不好了。”
裴猎云看着离荒那两只大耳朵,无语得不想说话,他顿时觉得北地连草台班子都不如,甚至有些可怜起那儿的百姓。
时轻游轻啧了一声:“那都别坐了,都站着。”说罢,他臭着脸起身想走,离荒拉了拉周归勉的衣角,裴猎云抿着嘴搬过身后的椅子立在厅堂正中,按着时轻游坐了下来。
时轻游头疼得愈来愈厉害,听他们吵的心烦,情绪正处于要发作的边缘。
裴猎云心系时轻游的状况,不敢坐。
离荒以为时轻游生气了,不敢坐。
周归勉想给时轻游留个好印象,不敢坐。
他们越这样时轻游越害怕,他留了个心眼,方才他看这离荒年纪甚小便想着试试这孩子。如果他真是祭魂司的守护兽,自然只忠于祭魂司,若自己当众发话这离荒和周归勉也未曾忤逆……
他最怕的事再次得到了印证。
“不行……”
“大人!”离荒喊着。
时轻游几乎是脱力般被吓晕了过去,周归勉赶在离荒上前的那一刻拉住了他,回过神时裴猎云已将时轻游扶起,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割破虎口给时轻游喂血。
离荒看傻眼了,愣了好一会儿,他红着眼说:“怎会如此?大人他!”
裴猎云瞥了离荒一眼又埋头照顾时轻游:“看来你真的知情,那我直说了。我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我只想起死前是与轻游在一起。”
离荒嘶喊着:“什么死之前!大人他护着你到最后!你死个屁!他怎能为了你都不顾自己……”他终究还是个未曾长大的少年,一点火就着,一着火就要破罐子破摔。
初择缨总劝离荒不要意气用事,可他是被宠大的,哪次不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从来忍不了一点委屈。
“他都不顾自己回不回得去……”
裴猎云吸了吸鼻子,再收不回脱缰的眼泪,眼前那赤红色饮不尽的鲜血涌出时轻游的唇边,衬得时轻游如同刚死不久的尸体。
与梦中回忆无差。
周归勉看愣了,他意识到往事似乎比自己想的惨痛得多,是了,他不是亲历者,不懂那六十余载的岁月到底承载了多少。
裴猎云用衣角慢慢沾着那些血擦着,一边说:“明明才重逢没多久。”
周归勉:“你们往后的日子还长。”
裴猎云:“没有往后了,方才离荒那一声喊的他心里也有数了。”他宠溺地笑着,俯身亲了亲时轻游光滑的额头:“轻游聪明着呢。”
“也罢……我不该奢求太多。他要去做,我陪他,往后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就够了。”
周归勉:“那好好珍惜最后这月余吧。只是这陈文清,他倒是白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