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轻游的记忆依旧恍惚,他睁眼后的第一感觉便是左手小臂一片疼痛,就像被寒风刮得发疼的感觉,多年来的行事习惯使他一下谨慎起来,他很是艰难地睁开眼。
床?不……这是哪儿!
“您醒了?我这就去通报王爷!”那是个有些稚气的姑娘,穿着带些讲究,头插银簪,手带木镯。伴着衣料摩挲的声音,时轻游看见她向一扇门跑去,正欲开口拦下她时,那姑娘却是又回来了。
“王爷您可是不知道!公子这两日整是睡过去的,身子从早到晚动也不动的,怪吓人嘞。”小姑娘偏头跟来人说着,时轻游便也瞥过去看,只见裴猎云穿着黑底鎏金祥云纹的大袍子笑着看着他,他笑的很是开朗,那双带着深秋冷曦的眸子满含洒脱,谁见了都要释怀几分往事……时轻游这才发现,裴猎云右眼下有颗痣。
“轻游啊,睡得可好啊?”裴猎云飘飘然地讲着,时轻游暗道不好,这人一开口把他噎得脸都抽抽了,来日方长这可怎么相处?时轻游闭眼,翻过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白眼后缓缓抬眸。
“很好,多谢。”他撑着身子起身,衣物有些大,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肩头,小姑娘一下子叫了出来,赶忙把头扭到一边,时轻游这才发现自己衣服好像被换了,皱眉忍着怒意。
裴猎云仍是笑着:“想你睡得安稳些,我就给你换了,至于那衣服,反正不吉利,我就擅作主张一把火烧了。”裴猎云擅长的就是扯谎和演戏,衣服他好好收起来了,用来研究水祭。
时轻游坐起身靠着床框,余光看着那扇关的紧实的窗,裴猎云放下了嘴角,脱下外衣给时轻游披上,随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不愿记就忘了罢,仍是恨的话我去一趟人间给你报仇。”
时轻游看着他,并不拆穿他的虚伪做作。
“那先多谢了,不知王爷今日突然前来是为何?”时轻游淡淡的说,裴猎云则是直接一屁股坐在床沿,朝那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姑娘竟火急火燎转身就走,时轻游看着,呆愣一瞬。
裴猎云抓起时轻游的左臂,而时轻游没力气挣脱就由他抓着,裴猎云挽起时轻游的衣袖露出血誓的印记:“这里开始渗出长留了,虽不知你是真体虚还是无意活着,再坏点两者皆有。”裴猎云转而与时轻游对视,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两人皆是愣神,而后匆匆看向别处。
像是两条断线被重新系在一起,他们本就是一体,只是走散很久才又遇见彼此。很少有鬼能不去呼吸,因为这是他们坚持了一辈子的习惯,同样…人还会有爱的习惯,所以哪怕血肉不再温热,心也会有情动的某刻。
裴猎云低着头看着那截发白的胳膊,突然想放一枝落蓝花上去,若是两者相称……猛的收回思绪,他开口接着说:“给你送个法器护身,你先在此将养些时日,养好身子再说。”
时轻游沉默了,不愿接受现实一般问:“你方才说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是我。”
“……你摸我的腰没。”
“我记得你身上没疤,但为何右胸末端那根肋骨却少了,唔……你放心,我就是怕他们知道了又乱讲才亲自为你更换衣物,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乱讲也不乱问。”裴猎云此刻说话倒是慢慢悠悠的了。
屋内默了,时轻游看着床框的木雕,好像是某种花,但他没见过。那花个头不大,形似玉兰,木枝纤细,正婀娜得慢慢攀上床头与床顶,真可谓栩栩如生,眼看着好似一下刹便要落下。
裴猎云:“落蓝花,好看么?这院内正开着呢。”时轻游一听,好奇心马上就被勾起,慢吞吞得说:“我想看。”他拢着外衣光着脚就要下床,以往糙日子过惯了,不讲究这些小事,裴猎云看着那双白皙的脚摇了摇头试图甩开些什么。
裴猎云领着他来到寝室对面的一间雅室,这间房只建起三面墙,与走廊门相对的是座小院落,厚重的卷帘被高高竖起,典雅的大扇木门被推至两侧,抬眼便是那落蓝花。时轻游走过去,看着那花随微风摇曳却不掉一片花瓣。
“落蓝花轻易不掉花瓣,人家都说它们长了鼻子,闻到谁身上有长留才往哪儿飘。”裴猎云在一旁说,他在这雅室走了一圈,“我记得我往这的暗格放了坛酒……在哪儿?”
时轻游发现自己莫名就是很喜欢这花,哪怕他是蓝色,是记忆里占据恨和恐惧的部分。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几步之外的陌生枝丫。再往前头走就是台阶下的泥土与碎石子了,可他脚还没抬出去就被裴猎云拉着往回走,时轻游懒得理那人的不识时务,有些烦躁的回头。
面前有个酒杯,将将只满了八分,那酒的香气擦着鼻翼掠过耳侧飘向室外,是裴猎云笑着举起杯盏递给时轻游,可后者仅是看着,看着那小小涟漪里头盛的那些他从没见过的未来,其实关于以后……是害怕还是期待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就像裴猎云说的,或许两者皆有。
白帘摇曳腾空而起,一抹幽蓝逆风入室,旋了几圈稳稳落在那酒杯里。时轻游鬼使神差一般伸指将那残花捞起,他凑近闻了闻落蓝花,却只闻到了酒香。
这裴猎云又是十分不识时务地从时轻游手里拿过那朵小蓝花,想要别在时轻游散乱的发丝上,时轻游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那花就是贴在他的发,风也吹不掉,就那么晃着。
时轻游看着裴猎云一口干了自己没接的那杯酒,摇头笑了一下,裴猎云撇着嘴看着时轻游稳稳地戴着那朵花,便也没再说话。
两人对坐着饮酒赏花,一炷香后门外又有来客,裴猎云有些不耐烦得说:“顾旧意来了,先前说的法器,在他那走最后一道工序,做好了给你送过来。讲来他顾旧意也是我的二把手呢…”
时轻游撑着胳膊在小桌上醒酒,眼下他已有些累了,正想着编个什么理由回去睡呢。
“奇怪……很少有倦意如此重的时候……”时轻游心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