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两人要追捕的是名赛车手,他在挑战甲茶左云顶天路途中因避让对向来车不幸坠崖,身亡后遗憾挑战没完成不愿离开。
郗若和萧彦开的都是轿车,赛车手开着生前的老伙计——陆巡越野车,三人展开了一场生死追逐赛。
赛车手在前头不要命地飙车,萧彦紧随其后,郗若不紧不慢吊在萧彦后头。
赛车手坠崖后人车尽毁,而今人车皆归属阴间,本毋需避让行人车辆,可无所顾忌直接穿透世间一切,但他是赛车手,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即便他死了,也是一名阴间赛车手,而不是夺命狂徒,是以一时半会儿甩不脱吊他车尾的两人。
萧彦在城市道路速度飙到上百公里,好几回险些蹭到前车屁股,被车主探头出车窗问候,“怎么开车的?”、“有毛病啊!”、“开那么快找死呢!”,但他车速不减,死死咬着赛车手车尾。
萧彦没少透过后视镜留意后头的郗若,她一点儿不着急,右手抹转方向盘,左手肘抵着车窗沿支着脑袋,虽偶尔会落在后头,但他总甩不掉她。
萧彦每每想超越前头的越野车,赛车手总会嗖一下把他甩得老远,萧彦心头火急火燎的,在城里轿车与越野车优劣差距并不明显,一旦开出市区,赛车手的车技配上越野车的优势,他们只怕望尘莫及。
萧彦忍不住又瞄了一眼后视镜,郗若左臂搭在车窗沿,探伸出去的手竟然夹着根香烟,她并没有抽,只偶尔瞟上两眼,神情怡然,依稀流露出兴奋的神色,像在欣赏一颗只为她划破天幕的流星。
萧彦不再理会郗若,反正看她这副模样不像势必要拿下鬼魂,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越野车上,渐渐的他察觉到不对劲,他们绕到了甲中双壁关,萧彦猛然反应过来,赛车手是想重跑一趟生前未完成的挑战——甲茶左线!
萧彦倒不是畏惮艰难险阻、颠出五脏六腑,问题出在他的车上,他的车虽是四驱,却只是骄车,底盘低不说,凭他的车技开进甲茶左,难保能不能囫囵着出来。
想是这么想,脚下却毫不迟疑猛踩油门,只要在甲茶线拦截下鬼魂,不走茶左线,他和车子约略能勉强应付。
可惜驶进甲茶线后,越野车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前头一往无前,萧彦车子性能不如人,车技也不善人意,只能眼睁睁看着越野车一骑绝尘,倏忽消失在视野里。
他心中难免焦躁,禁不住又瞄了眼后视镜,郗若居然在欣赏窗外的景致,神情泰然,毫无焦急之色,他真想质问她到底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还是逮捕鬼魂的。
郗若确实并不着急,她享受这个过程,进入西藏地界后,不论是沙石路还是泥土路,全程开启了滇藏公路的精髓——颠(滇)出五脏(藏)六腑。
车在颠簸中行驶到了甲茶线著名地标老虎口和百爪骨隧道,随后迎来进藏第一村——扎塔村。
驶过村子,郗若俯瞰了翡翠一般的怒江,风光绝佳的V字峡谷,以及由古至今水流不停冲刷而成的千年水磨岩。
领略了甲茶线的瑰丽,很快迎来危险且壮观的飞沙流,据闻地面或气流的震动稍大点,譬如车鸣笛、人喊叫,都会引发飞沙走石自山上狂泄!
临近茶热谷时,出现了高原奇观——仙人掌林,郗若泊在路边,坐在车里欣赏了会儿这幅突兀又和谐的画面,复又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穿过仙人掌林不久,来到甲茶茶和甲茶左的分界处茶热谷乡,萧彦和郗若都没在这里作停留,旋即驶入甲茶左后段的茶左线。
受地形所限,穿越此路必须与横断山脉的悬崖相伴而行,这里地质结构不稳定,时常发生塌方、落石、流沙等,稍不留神就会遭遇事故。
郗若驶入这条路没多久就看见了一处与先前看到的相差无几的飞沙流,她飞速驶过,省得遭遇无妄之灾。
接下来的路更窄,路沿基本没设防护栏,仅容单车通行,只有个别临村或拐弯稍宽些的地方勉强可以双向会车,会车时,靠悬崖一侧的车辆若稍有不慎会面临倾覆落崖的危险。
这条路比先前的更颠簸更容易打滑,路面坑洼也更多更深,郗若间或被颠的上下蹦跳。
路面大多是沙砾,特别啃轮胎,还容易造成轮胎溜滑,也不知该怨萧彦开车角度力度偏巧,还是该叹自己倒霉,萧彦轮胎压溅的沙砾迸射过来,恰巧猛击在郗若的前挡风玻璃,同一时间,玻璃绽放出一朵小冰花,郗若心疼的哀叹,郗毓的新车就这么被她嚯嚯得贬值了。
随后的路更蜿蜒曲折,上下落差也更大,这段山路可谓“无弯不成路”,从雪山垭口到谷底江边,上下的落差时常超过千米。
路不好走,但沿途的风光更原始野旷、旖旎壮美,由于人迹罕至,景色都保留了最初的状态,遥望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郗若油然而生敬畏与膜拜之情。
继续前行就转入雪山垭口,经幡下路边的积雪尚未融化,路面也布满烂泥坑,郗若却开得漫不经心。
经幡过后是处岔道口,萧彦毋需多想,直接拐入右首边前往百里村,虽说前头早已失去了越野车的踪迹,但他业已推断出赛车手是想弥补遗憾,重跑生前最后一段路,怪道郗若不疾不徐吊在后头,时而还驻车欣赏奇景,想必她也早料到了。
拐进岔道才发现,这条路是纯粹的泥路,间或交替碎石路、陡坡,山高、路窄,车轮四、五公分外就是悬崖,云雾在你身边飘散时,顿悟这条路上的每一寸车辙都在跟阎王爷争距离。
轧着冰雪融化后的泥泞土路挺进,萧彦控油门的脚都没敢使劲,生怕一个颠簸脚不小心踩压踏板,连人带车窜出路面,被悬崖吞噬得骨头都不剩。
提心吊胆之际,他还抽空扫了一眼后视镜,郗若仍然不慌不忙辗压他的车辙印尾随在后,似乎烂难险虐的茶百线压根不够她玩儿的。
萧彦双手死死攥紧方向盘,时速不到20公里,在泥泞土路缓缓爬行,冷不防察觉前头云雾缭绕间,依稀出现越野车的轮廓,他想也没想猛踩油门,横竖这是一条云端天路,直来直去,没有岔道,也不怕拐错路口。
与此同时,一直吊他车尾的郗若也猛然提速,这是一条没经过大修大整的野路,仅容单车通过,会车还得找准足够宽敞的路段,郗若超车,萧彦有心想让,但路就这么宽,他也没法把路延伸至足够两车并行,路两旁是陡坡,他更不敢避到路下,万一车子重心没掌控好,翻到悬崖下头,他冤不冤啊!
萧彦惟有松开油门,车子紧贴右侧路沿,他估计至少半条车胎压路沿了,郗若速度不减,方向盘左抹,车头朝着陡坡直冲下去,萧彦骇得心神俱震,刚想探头查看,下一瞬郗若车头又朝右转,陡坡上的车子飞速往路面攀爬,萧彦目睹郗若的车子擦着他车尾、贴着他车头,在陡坡甩了个V形轨迹后窜至他车前头,整个过程前后不到3秒,他还没反应过来,前车突兀一记猛刹,萧彦虽松开了油门,但惯性使然,车子仍在前行,毫无疑问,两车头尾来了个亲密接触,郗若的车被推溜出去至少米远。
萧彦愣神半晌,突然来火,他撞开车门,快步上前,还没来得及质问,又愣了,郗若的车子近三分之一挂在路沿外,前头是悬崖峭壁,而路……在右侧,这里竟是处凸弯!
若是郗若没超车拦截他,如今他已经身处悬崖底下了,此时心里止不住的后怕,他不由自主倒退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大步近前拽开驾驶座的车门,猛力把安然坐着的郗若拽下车:“疯了吗?这时候不知道要下车?”
郗若斜睨他一眼:“你没跑过这路吧?新手敢在这道上追撵赛车手,您可真牛掰!”
萧彦吃她一呛,半天接不上话来,末了反呛她一句:“哪比得上您!在阎王爷跟前啪啪打他脸了都能安然无恙的杵这儿,吼一嗓子不行吗,非得窜越上来?”
郗若被他反呛得气极反笑:“我吼一嗓子你能听见?听见了能及时刹车?人的反应时间300ms,你反应过来踩脚刹时人连同车子都在半空遨游了,我要不打阎爷的脸儿,您当下就该跪在他跟前干嚎了!”
萧彦不爱听了:“郗若,说谁干嚎呢?”
郗若似笑非笑答:“谁巴巴的上赶子认就是谁呗!”
萧彦没心思跟她打嘴仗,他轻咳一下,目光投向悬崖下头:“这里就是赛车手避让来车坠崖的地方?”
郗若略微颔首:“嗯,你刚刚看到的是当日他坠崖时的片段。”
萧彦脊背发凉,不由又后退一步:“那我们得……下悬崖?”
郗若觉得好笑:“行啊,你下去,我在这儿等着。”
萧彦揣摩出些许意味来:“你有办法招他前来?”
郗若未置可否,她踱步到悬崖边上,双手拢在嘴边朝着深不见底的崖底呼喊:“喂!你不是要挑战茶左线吗?我帮你啊!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啊,给你三秒时间慢慢考虑,三,时间到!”
萧彦听得“三秒钟”跟“慢慢考虑”搁在一块儿已经觉得匪夷所思,随之而来的“三”字简直颠覆他的认知,他正斟酌着怎样建议郗若做人当言而有信、宽容大度些,既然承诺给人三秒,余下两秒不该掖着,收税也不得收这么重吧!
话还没出口,赛车手及越野车倏忽出现在他眼前,赛车手瞅都没瞅他一眼,径直问郗若:“你当真能帮我完成挑战?”
郗若不答反问:“你开到80?”
赛车手点头:“嗯,我听说有个玩地下赛车的开到80,我本想打破那人的记录,没承想止步于此……”
郗若挑挑眉,答应得乾脆利落:“行!剩下的由我来开。”
赛车手不屑地打量她片刻:“你?小丫头,要是想到下头陪我,你就上车。”
郗若什么话都没说,拽开车门侧身坐上驾驶位,赛车手尚不习惯隧穿,他拽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手用力车门旋即重重撞上。
萧彦犹豫不决,他是活生生的人,虽在弥殊做事,没见过也听说过不少诡谲的事,但人能坐阴间的车、触碰鬼魂吗?
郗若把空调出风口全旁拨到一边,启动越野车,压根没让他同行的意思,萧彦想也没想,确切的说是没时间仔细考虑,拽开后座的车门钻了进去。
车门撞上的瞬间反应过来,他真的坐进了阴间车里,下意识朝车外张望,还好没看见自己的身体杵在外头,他生恐自己是灵魂出窍了。
郗若提醒他:“系紧安全带。”
她讲的是“系紧”而非“系好”,萧彦是老老实实地扣上安全带后,仔仔细细收紧至他认为足以保证自己遭遇再可怕的事故也能留有全尸的程度,他不敢奢望保留原样,但求别增加收尸人的工作量,这才极力压下内心的纷乱心绪,淡淡道:“好了。”
他话音未落,郗若已一脚油门踩到底,萧彦那颗长满乱七八糟心绪的心田,霎时间成了一片荒原,脑海里止不住冒出许多念头:我是手欠呢,拽车门做什么?郗若该不是企图自杀,拉他陪葬?他自问没得罪过她吧?现在后悔下车还来得及吗……
萧彦目送着沿途景物唰唰倒退,车子不是行驶在云端天路,简直如老虎追捕猎物驰骋草原般暴发力强劲地在云雾间飞驰,这速度奔驰在自己20公里龟速爬行的土路,他自愧弗如之余又惊心吊魄,已准备好随时迎接失重的瞬间。
随着车子速度逐步提升,萧彦心跳越来越剧烈,渐渐察觉出问题来了,这速度不止80公里了吧?他努力欠身察看车速表,飙到90了!?说好的不是80公里吗?这还没完,92……95……98……100!
萧彦心存侥幸,兴许是郗若没为意,没准速度立马就降下来了,然而郗若的意志不以他的心思为转移,速度死死锁定在100公里。
萧彦的心都飘到半空了,他被搭载着夺命狂奔,而他的心远远落在后头死命追赶,他觉得这一趟要是能囫囵着出藏,他说什么也不往郗若身边凑了,他想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