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若的头发已经干透了,柔顺发丝于司韫指间短暂逗留,飘舞半空,又归于沉寂。
司韫柔声说:“郗若,你站起来就会发现,水面早非遥不可及,你毋需再蜷缩身子躲在池底了。”
困着她的早已不是她触不到的水面和揿她进池水里的小姐姐,而且她自己,她一直把自己困在4、5岁时抱紧自己躲在池底的惊恐彷徨无助的小郗若里,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帮她自池底浮出水面。
郗若神色怔然,她站起来……就能探出水面了吗?
司韫不想逼她,顺其自然就好,省得过犹不及:“郗若,先休息吧!”
司韫夜里牵着郗若的手,想象4、5岁的小郗若被摁进水里,该多惶恐,她用生来自带的本能,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小身子以保护自己,忆起娇玉岛那趟,她宛若沉睡般抱着自己躺在海底,真是终始若一呢!
司韫偏头打量她沉睡时的侧脸,夜灯幽光缥缈散落,只能朦胧看到她的容颜,她眉头微锁,像是睡得不大安稳。
司韫轻轻拉开链子,倾身过去,指腹抚平她眉间的愁绪,郗若像被扰了梦乡,脑袋转向他这头,司韫定定看了会儿,轻手轻脚躺回睡袋里,紧紧牵着她的手,却没再偏头。
郗若醒来时,司韫已把一切收拾妥当了,郗若把脑袋缩回睡袋里,像乌龟探头察觉危险头缩进龟壳里那般,司韫余光瞥见,止不住扬唇。
郗若磨蹭半天才起来,如游魂般洗漱完,司韫起地钉,郗若打下手,好几回司韫唤她都没应声,司韫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岔了,昨晚没睡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司韫敲了两下地面:“郗若,你怎么了?”
郗若狠狠瞪他一眼,司韫莫名其妙,瞪他做什么?他干什么了?便听得:“你让我站起来,我站起来了,一低头,下头的人比蚂蚁还小只,我被他们撵着跑了一晚上!”
司韫哭笑不得,这也能怨上他?是她脑袋瓜子总装满稀奇玩意儿,就因他说了那句话,这就被她赖上了?
下山途中,郗若不时恨恨地瞪着他,司韫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临近山角,烤鸡投放完了,可惜查看先前投放的烤鸡,仍是一无所得。
下山后不久,郗若在半途远远瞧见郑村长,忙招呼道:“郑村长,上哪儿去?”
郑村长脚步顿了顿,循声看向郗若,脸上闪过复杂神色,转瞬笑起来:“小郗啊,今天回来这么早?强子下地做活受了点伤,我刚瞧完他回来。”
郗若奇了,下地干农活还能受伤?笪强子瞧着人高马大的,原来外强中干啊!郗若随意关心了句:“强子伤哪儿了?请过大夫了?”毕竟是笪奶奶的命根子,她虽厌恶笪强子,倒是蛮同情笪奶奶的。
郑村长神色又是一变,不待郑村长回话,司韫攥紧郗若的手,同时拇指摩挲她手背两下,示意她先别做声:“郑村长,强子不会是伤到脑袋了吧?”
郑村长脸上表情登时一僵,旋即呵呵笑了几声:“是摔着了,身上擦伤好几块,脑壳也磕了个包。”
郗若闻言,不由自主看向司韫,司韫朝她笑道:“你刚不是说累着了?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早再去探望强子。”
郗若秒懂:“连日来奔波劳累,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
郑村长很理解:“那是,你们这些天一直进山出山,都没能好好休息,一道回去吧,我正好也要回家了。”
郗若累,司韫比她更累,吃过晚饭后两人匆匆洗完澡,身子刚沾床上就入梦了。
不知怎的,郗若总睡不踏实,身子不住往下坠,像是坐一趟截成一段、一段的过山车,以为到头了,下一段又至。
再一次下坠过后,郗若惊坐起来,心脏怦怦怦直跳,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心动过速,担心会不会猝死,这可真是……有够刺激的啊!没完没了了是吧?
转头瞅一眼睡得安逸的司韫,心头突兀冒出一小簇火苗,隐隐有旺盛的势头,突然她听到楼下传来声响,这声响她熟悉!
她一把推搡司韫,司韫睡得正酣,且他侧身脸朝外紧贴着床沿,被郗若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推,险些摔了个狗啃屎。
司韫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他昨晚上一夜没睡,今晚好不容易入梦,唤醒他就唤醒他,推他做什么!?
他脾气还没来得及发泄出来,郗若抬手捂住他嘴,凑近他低声说:“别说话,跟我来。”
气息全扑到他脸上了,带着她独有的幽香,沁人心脾,转瞬之间心头火气噗一下,息灭了。
司韫随在郗若身后,感觉两人跟做贼一样,末了想起山上欲掳走郗若的那人,又觉得惟有这做派适合对付这伙村民。
郑村长前往的方向,郗若依旧熟悉,是笪元财的院子,只是今晚除了有郑村长、笪元财、笪奶奶、笪强子几人外,还有13个男人、4个女人、7个老人,统共28人,莫不是大坑村所有人齐聚一院?什么事情不能白日里商量,非要半夜三更聚集?不觉得瘆得慌吗?
这回人多,郗若估计他们商量的音量不会太小,否则大家伙儿都听不见,还商量个什么劲儿?是以郗若把司韫拽到草垛边上,两人蹲在草垛与矮墙夹角处,既能遮挡两人身形,又能听得尽量清晰些。
两人才匿藏起来,就听得一老人问:“元财,你家婆娘真怀上了?”
郗若瞪大双眼,笪元财哪儿来的老婆?
笪元财喜滋滋说:“可不是,都吐两日了,昨日吐了6次,今日吐了5次。”
笪奶奶阴阳怪气的说:“上回也说怀了,后来咧?张大夫过来一瞧,吃坏肚子了,那回还吐了三日咧!”
听了笪奶奶的话,有几人忍不住嘻嘻笑起来。
笪无财语气生硬:“笪婆子,你家强子买不来婆娘,你老针对我做什么?上回她每日只吐2、3次,吐的都是吃食,这回是反胃干呕,能一样嘛?”
郑村长也劝笪奶奶:“笪婆子,元财婆娘怀上了是好事啊!这样笪家村就不用断后了。”
笪奶奶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怀的是不是带把儿的。”
笪元财有点动气了:“笪婆子,不带你这样咒人的,自打郑村长点了我们村的延嗣脉,但凡出生的都是带把儿的,怎就我的不带把儿了?”
笪奶奶冷笑:“村里有外人见天的兴风作浪,风水都被他们败光了,你们一个个眼瞎的啊?没一人瞧见?”
笪元财呵呵干笑两声:“笪婆子,人家来村里拍东西,没几日就走了,还天天给你送钱,买你家多少鸡了?十来只有了吧?你家里几曾有过那么多钱?”
有人出来打圆场:“都少说两句啰,元财婆娘怀了是村里的大喜事,真要生下个带把儿的,要是到时村里还凑不够钱给强子买黄货,就借元财婆娘肚子生一个嘛。”
笪元财呸了声:“我还指望着我婆娘多给我生两个咧,强子婆娘被他自个儿糟蹋没了,还巴望借我婆娘,门儿都没有!”
他们的对话郗若是听进去了,可她怎么听不懂呢?老婆还能外借?糟蹋没了又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两手攥着司韫手臂,司韫察觉到她手止不住的轻颤。
笪强子一开口声如雷鸣:“笪元财,你婆娘买来时好好的,被你折腾疯了,关猪圈边上的破屋里,整日的见不着光,你比老子好到哪儿去?老子那死婆娘买来时就要死不活的,一晚上不到,人就没了,这能赖老子?”
郗若手死死捂着嘴,唯恐自己失声惊呼,司韫攥紧她的另一只手,示意她别怕,有他在。
笪元财嗤笑:“强子,你一晚上折腾多少回?我在家里都被你那死去的婆娘吵得整夜睡不着觉。”
笪婆子毫不留情面埋汰笪元财:“我儿子能行,你能行吗?你要有我儿子一半能耐,你儿子都满地跑喽!”
郑村长眼瞅着事态朝反方向发展,立马调转话头:“行啦,今晚是宣布元财婆娘怀孕喜事的日子,吵什么吵!”
笪婆子不依不饶:“郑村长,我强子婆娘什么时候买,你今晚就得给我个说法!”
郑村长没辙了:“我想想办法……”
笪婆子打断他:“郑村长,法子我早想妥了,我料到你们不打算再凑钱为强子买黄货了,你们觉着他把那死气沉沉的女人糟蹋了,但当初是谁贪便宜买的那货?是你们!一晚上就没了,我还有气咧!”
笪婆子越说越来气,笪强子喝住她:“娘!”
笪婆子接下来的话像淬了毒:“那两个外人,见天跑林子里头,保不准哪日就坏了延嗣脉,到时笪家村就要断子绝孙咧,索性除去男的,女的留下来当我儿子婆娘。”
那话如毒蛇般钻进郗若耳内,盘桓在她脑海里,郗若觉着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往上窜,她紧咬下唇,身子微微颤抖,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
笪元财第一个反对:“他们瞧着可不像普通人家,昨晚强子不是才被揍了个半死?人家就要走了,你们别搞事儿,省得打不倒狐狸,惹着一身臊,你以为除掉一个人是宰一只鸡啊?”
笪婆子怒骂:“笪元财,你婆娘怀了,我强子婆娘还没影儿呢!你要再坏我儿子好事,你最好天天守着你婆娘,否则我让你也断子绝孙!”
笪元财不吭声了,笪强子忿忿道:“那女人可不是黄花大闺女,见天的跟那男人厮混,老子也是为村里着想,大家伙手里没几个闲钱,有现成的,不要白不要,不然老子才不要那女的。”
这话过后,院里沉默了好一阵,末了有个男人嘻嘻笑几声:“那女人小脸俊的咧,瞧着就好生养,强子捡到宝了!”
笪强子拇指揩了下嘴角,也嘻嘻笑起来:“不然老子怎瞧得上她?郑村长,你给个准话,她是不是老子婆娘?”
郑村长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郗若突然想吐,她拼命忍住不发出一丝声响,忍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司韫搂她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柔地为她抚背,他心头燃着熊熊烈火,烧得整个胸腔油煎火燎的,他恨不得上前把他们挨个揿进地狱。
笪强子哈哈大笑,笑过后提醒郑村长:“你什么时候把他们交出来?老子婆娘同那男人还躺一张床上,要是她怀了可就坏事儿了!”
郑村长踌躇半天,轻声说:“明日吧,我在早餐里下点药,你过来拿人。”
周遭的人接二连三恭喜笪强子喜得婆娘,有人拿他开涮:“强子,你行不行啊?刀不磨刃钝,人不磨志短,别到紧要关头使不上劲儿。”
笪强子简直目空一切:“娘天天熬鸡汤,老子牛鞭汤都喝几回了,保准她一个月下不来床!”
“你别又把人糟蹋喽,留给我们尝尝味儿也好啊!”
在场的人个个哈哈大笑,笪婆子更是欢天喜地。
笪强子双手插腰:“老子婆娘耐受得很,等她给老子生几个大胖小子,老子玩腻了,就借你们玩玩。”
郗若实在忍不住了,哕一下干呕出声,最先听到声响的是郑村长,他融入不了他们的欢乐氛围,毕竟郗若两人和他同吃同住了这么些天,他于心不忍,听到异响后他循声望去,又是大草垛那头,是上回的野猫吧?
第二个察觉到异常的是笪元财,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刚你们听没听见草垛那头有人干呕?”这声音他熟悉得很,近两日总听到,已经刻入脑瓜子里了。
笪强子闻言几步奔到草垛处,探头张望,哪里有人?
正想回身骂笪元财无中生有,就是为了让他不痛快,突然耳朵耸动一下,他微眯着眼仔细听,突然大喝:“都给老子闭嘴!”
院子霎时间一片死寂,笪强子静听片晌,虽然声音渐远渐小,还有夜风簌簌干扰,但他能辨出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是老子婆娘和那男人!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