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韫坐在沙发上,脑海不停回放郗若最后那一笑,无奈、心酸、苦涩,还有许多隐含的情绪,说不清道不尽,让人见之不由生起心间一片荒芜的怆然。
郗若换好衣服出来,坐在江炽左手边,与司韫隔着张茶几相对,她垂头简略回述在岛上的所见所闻。
江炽听及郗若被迫到台上时,怒火蹭蹭直往上冒,压都压不住,他咬牙切齿道:“我要剐了那帮龟孙!” 郗若示意他先冷静下来:“他们早跑没影儿了,你上哪儿剐他们去?真要找着了,难不成我干不掉他们?要是我真干不过他们,你再出手也不迟啊!” 江炽怒火稍稍平息:“行,到时候我帮你把他们挨个收拾得干干净净!” 厅内沉寂了一阵,江炽神色复杂地沉吟片刻,随后踌躇着问:“若若,你真的没看见那个雷总的模样?” 郗若纳闷地蹙眉看着江炽,不明白他为什么独独问起雷总,但还是实话实说:“嗯,当时聚光灯正对着我,别说看清他长相了,灯光刺得我眼睛都没法睁开,下台以后,我压根不知道哪个是雷总。” 司韫闻言,不禁抬手扯了扯领带,手劲一个没控制住,手背上青筋隐约可见,江炽也理不清此刻心里是轻松些还是更烦郁些。郗若接着往下追叙,提及古舒时,她抬眼看了下司韫,司韫神色黯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郗若咬咬下唇,还是决定如实讲出来:“我在岛上没见到你父亲,古舒也不清楚你父亲的状况,她连自己的死因都不……”
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蹙眉阖眼,手撑抵着额头,像是在极力回溯。
江炽有些担心,人才起身又被揿压回去,他看向司韫,司韫不说话,只是冲他缓缓摇头,示意别打扰郗若。
过了半晌,郗若睁眼:“我入水前听到古舒喊了‘鬼’,但同一时间刑弘也在叫喊,我没能听清古舒的话。”
司韫一下记起,那是郗若没入海面的瞬间,刑弘疾呼“若若”,那时古舒在场?可他并未听见她的喊声,他挺懊悔自己怎么没事先扎中指,不然他就能听到古舒喊什么了。
三人都没吭声,闯了一趟娇玉岛,看似有收获,查明了季靓姝的死亡真相,找到了古舒的鬼魂,但一夕之间,娇玉岛成为一座空岛,岛上的人不知所终,秘宫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岛上巡防的鬼魂指定不会留在岛上,但郗若不死心,问江炽:“你有再到岛上吗?”
江炽会意:“我来这里前去了一趟娇玉岛,结界撤了,岛上什么都没有。”
郗若哦了声,垂下眼帘,手指卷绞着衣角,司韫不动声色地掠了眼她绞得泛白的指节,斟酌着开口:“古舒所谓的‘鬼’,大略不是你们日常见到的鬼。”
郗若闻言,抬眸看向司韫,不解问:“鬼不是鬼是什么?”这话说的拗口,但司韫他们都听懂她问的是什么。
江炽也不解地看向司韫,司韫解释:“你们惯常见到鬼魂,见惯不怪,但我们……普通人,不常遭遇鬼魂,即便是我,也得扎中指后才能见到,若是古舒的死是鬼魂所致,她绝不会一直联想不到这上头,依照郗若所说,古舒是最后一刻才喊出那句话,说明她是那一刹那突然想起什么,那事不寻常,但绝不至于是见到鬼魂这般超乎寻常。”
郗若与江炽顿悟,他们都站在我本位看问题,觉得看见鬼魂稀松平常,却忽略了作为普通人,大多一生都不会遭遇见鬼事件。
郗若更不解了,“鬼”若非鬼魂,还能是什么?她试图搜索普通人与‘鬼’相关的事物,鬼故事?人不是很喜欢半夜三更讲鬼故事吓唬人吗?尤其是一男一女深夜约会时:“司韫,你给古舒讲过鬼故事吗?”
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或是看鬼片之类的。”横竖鬼故事和鬼片都是同一挂的,一块儿问准没错。
司韫怔了片刻,旋即了然:“除了教会的事,其他事聊得不多,教会的事她也了解有限,只说每回地点不一样,是聚会前临时通知的。”
郗若想了想,又问:“那鬼屋什么的你们玩过吗?”指不定里头哪个鬼怪是真的呢!
司韫无言以对,半晌才说:“没有,但应当与这类的不相干。”
郗若偃旗息鼓,江炽突然开口:“女人不都喜欢求神拜佛,她是不是求助鬼神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电光火石间有个念头在郗若脑海闪过,她猛然一拍沙发,眼眸发光:“江炽,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模特公司调查那天,小李跟我讲过模特请小鬼的事,古舒讲的会不会就是‘小鬼’?”
模特公司前台小李?司韫忍不住问:“模特请小鬼?这是为何?”
郗若道听途说:“模特是吃青春饭的,她们会不择手段拉拢关系攀高枝儿,有那么些后台不够硬的,就去求神拜佛,神佛信徒众多,心诚则灵,既然不是个个都能得神佛眷顾,余下的唯有走歪门邪道,譬如请小鬼、在身上刻符咒、给对头下降头等,其中以请小鬼受众相对较多,毕竟模特这一行,身上带个纹身不大好,下降头又过于狠毒。”
这话是小李科普的,她初听无非当消遣,并未信以为真,如今看来,她的话倒不全是胡诌。
郗若朝司韫扬唇:“你到过古舒家里,可有察觉她养了小鬼?”
司韫下意识说:“我没……”
郗若不待他讲完,自问自答:“你指定瞧不出来,你带我们去一趟,我倒要看看那小鬼有多大能耐。”
司韫想说他没进过古舒家,除了有一回她不舒服,他送她到家门口,余时都没下车,可郗若注意力显然全集中在小鬼身上,对他进没进过古舒家压根不在意。
开车前往古舒家途中,江炽问身旁的郗若:“若若,请小鬼真的有用?”
司韫不解江炽作为鬼,为何这事还得请教作为人的郗若,难不成是因为郗若是他上级,所以懂得比他多?
郗若嗤笑:“请小鬼无非就是为了转运,运气这玩意儿,可稀罕了,谁会嫌多分给旁人?小鬼没那无中生有的本事,它要么把你未来的运气往前挪,要么窃取旁人的运气,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必遭反噬。”
江炽恍然:“所以古舒是遭小鬼反噬了?”
不料郗若摇头:“应当没那么简单,小鬼反噬一般由浅入深,它目的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愿望,而不是杀死自己的主人,但慢慢的它的愿望会越来越难以达成,毕竟欲望这玩意儿,无穷无尽,你问问看,哪有人会嫌钱多,是以养小鬼的人下场都不怎么样。古舒不像是遭遇小鬼反噬,否则她指定能想到她的死与小鬼有关,况且反噬也极少会一下子要人命的。”
江炽有点懵了:“你意思是古舒的死与小鬼无关?”
郗若再度摇头:“有关,古舒在最后一刻提及小鬼,绝对是想到什么了,或许古舒请的小鬼与我刚提到的不大一样。”
三人来到古舒家门口,司韫正琢磨着怎么进去,江炽已没了影,转瞬门自里头拽开,郗若迈步入内,司韫愣了半晌才跟上,有江炽做助手,果真省事!
郗若用沁灵扫视古舒的屋子,末了经过古舒卧房走进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头被拾掇得干干净净,江炽蹙眉:“这房里有鬼魂逗留过的气息,时间不长,不超过两个月。”
郗若气笑了:“可从不曾听闻主子死后,小鬼还会收拾包袱偷溜的啊!”
无论是娇玉岛的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还是古舒家里被清理得毫无痕迹,皆昭示着事件背后之人,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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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若抵达大坑村时,已是下午两点过后,她摆摆手:“你们快走吧!村子再小也有人,要是被撞见又得到下头报到了。”
话音未落,季靓姝已没了踪影,江炽不放心道:“你可得小心点,这村子山路九曲十八弯的,在这山沟沟放眼望去,城镇连影子都见不着,真要出事,找个能帮你的人都没有。”
郗若觉着他简直是瞎操心:“这村里的人,没一个是我对手,我两下就能把他们撂倒了,你赶紧走吧,我进密林时还指望你协助呢!”
江炽满眼担忧地原地消失了。
郗若是真没觉着有什么大不了的,村民都纯朴善良,没城里人那么多小算盘,她在城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在这村里更是不在话下。
郗若信心满满经过大坑村牌坊踏进村子,这山村确实落后,一路走来,见到很多荒废的房屋,有些呈现颓败的气象,有些长满杂草,草都及她腰间了,更有甚者,房屋断壁残垣,压根没法住人。
除此以外,村子倒还挺不错的,田地是山村常见的梯田,形状各异,有的长且弯,像把镰刀,有的两头尖、中央是个大肚腩,更多的像只肥肥胖胖的大饺子,恰巧碰上油菜花盛放的季节,到处是金灿灿的花海,山林一眼望不到尽头,近处的山林林涛阵阵,远处的山林宛如秀丽的山野画卷。
郗若忍不住阖眼深深吸气,洗涤胸腔里的浊气,同时双臂朝上伸展,尽情舒展浑身筋骨,在城市里待久了,见到山村不加修饰的纯天然景致,那感觉就像是行将干枯的小树被浇灌甘露,整个儿焕发生机与活力。
一道怯弱的声音突兀响在她身后:“姑娘,你打哪儿来啊?进村里做什么?”
饶是郗若胆子大,还是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回身,眼前是个6、70岁的老奶奶,满脸风霜,身子骨儿倒是硬朗,腰不弯背不驼的。
欷若笑答:“我是做探险旅游直播的,奶奶,你知道直播吗?”
老奶奶点头:“知道、知道,我儿子老攥着个手机点点点的,说是在看直播,你一个人呐?”
不知道为什么,郗若下意识回了句:“我和朋友一道呢,他有事在路上耽搁了,晚些才到。”
老奶奶点点头:“哎哎,好啊,村里很久没来人了,人多了热闹。”
郗若笑起来,信口问:“你孙子不闹腾?”
老奶奶脸色微僵,顿了顿才说:“唉!儿子不争气,没讨着媳妇儿。”
郗若没料到自己随口一问竟触及了老奶奶的伤心事,但落后山村男人娶不上媳妇儿可不是个例,但凡有点能耐的都削尖脑袋往城市里挤,没几人乐意留在山沟沟里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也没几人能耐得住。
郗若调转话题:“奶奶,你姓什么?”
老奶奶笑起来:“我们村子原来可不叫大坑村,我们这里是笪(dá)家村,家家户户都是笪家人咧!”
郗若乐了,没料到她竟到了一座村子一个姓的古老村落:“那我得唤你‘笪奶奶’了,笪奶奶,这村子有多少户人家?”
笪奶奶脸色不大好看:“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现在村里只剩16户人家,”她手指向右前方,“都聚居在那头喽。”
郗若循向望去,那处果然有片房屋高低错落,虽说也半新不旧了,但好歹不破不损,其中一屋子造得颇为气派,在一众低矮平房里搏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郗若奇道:“笪奶奶,那幢三层楼房是村里的村委大楼吗?”
笪奶奶神情肃穆:“那是我们郑村长的房子!”
郗若脱口问:“村长不姓笪?他不是大坑村人?”
笪奶奶无比感激说:“郑村长原来可是当大官的咧,是我们区的区长,他自个儿主动申请调到我们村当村长,他来了以后,为村里通水通电铺路,喏,我们现在走的这条道,就是他领头铺起来的,村里哪家有问题都找他解决,他还给我们换灯泡、修电器,郑村长真是好人啊!”
郗若蹙眉,这世上还有人不往高处攀而往低处滑的?事出反常必有妖:“郑村长为什么不当区长,反而到这村里当村长?”
笪奶奶长叹了口气:“他瞧见我们可怜巴巴的,不忍心了嘛,两年多以前,他下乡视察,那会儿我们没通水电,用水得到河沟里使担子挑,你们城里人没见过,竹担子,扛肩上,一前一后各吊着一桶水,路得走得稳,别把水洒咯,一天至少来回三、四趟,春秋时还好,夏日里得赶在日头出来前挑好水,日头出来后可受不了,热死人喽!冬日里更是要命,水都冻上了,得拿榔头敲,挑水得挑半天,现在可好喽,用水时水龙头一拧,水哗啦啦的,多省事!”
郗若眼睛眨巴眨巴,她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下:“郑村长……确实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