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10点半,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车辆行人稀稀拉拉,司韫坐在驾驶座,手虚搭着方向盘,目送着一辆辆车绝尘而去。
车泊在停车位将近20分钟了,他朝车位正对的公司望去,里头一如往昔,前台是位22、3岁的小姑娘,他远远见过好几回,却从不曾打过交道,他头仰靠着头枕,看着车顶发了会呆,末了深吸气下车朝前台走去。
前台自称小李,听闻他是来寻古舒的,眼神立时变得颇为耐人玩味:“古舒啊,她有近二十日没来上班了吧,您是她什么人啊?”
“我是她男朋友。”
小李边说边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司韫,尽管她竭力掩饰,司韫依然察觉到了:“哦……男朋友,她若是回来上班,我替你转告她好了。”
司韫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的目光,让他觉得十分不适,他扬了下唇角:“行,那麻烦你了!”
转身欲走,有位姑娘捧着一大叠资料迎面撞上他,资料散落一地,她却在一迭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哎,你不是古古的男朋友?”
司韫回顾了半天,确认并不认识眼前的漂亮姑娘:“你是?”
“我是她助理,找个地方聊聊?”
聊聊?他们间有什么可聊的,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姑娘自我介绍叫小郗,话里话外都是对古舒久无音讯的担忧。
两人出了公司,右拐走了一小会儿转进一间咖啡店,店面不大,但颇有格调,放着舒缓的纯音乐《River Flows In You》 ,小郗一直进到咖啡店最内里角落的圆桌落座。
这间咖啡店日常的客人许是以情侣居多,圆桌还不如他手臂长,桌旁仅配两把靠背的藤椅,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小时,这距离让他多少有些局促,司韫拖开藤椅落座,后背紧贴椅背力图让两人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省得彼此尴尬。
小郗明显没为意这一细节,她落座后扬手示意店员过来,待店员持着饮品单走近,她没看单直接点:“冰美式,你呢?”
司韫略一犹豫,小郗很体贴地为他做主了:“给他来杯热拿铁吧。”行吧,看来她是认为他不常喝咖啡,所以贴心地为他点了杯适合初尝咖啡者的拿铁,其实他也喝冰美式,只是她点了,他正踌躇要不要跟单,想不到她是这么有主意的姑娘,罢了!
小郗单刀直入:“特意来找古古的?你果然很疼她,她跟我说时我还调侃她黄婆卖瓜来着!没承想你这做得比她讲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还不曾回家?”
“嗯。”
“她老说你时常接送她,你们交往了……”她似是一时卡壳,半天没想起他们交往的时长。
司韫淡定接话:“三个月。”
店员手捧托盘,送上来他们点的咖啡,小郗握持杯把浅抿了一口,司韫视线落在她右手小指,上头戴了只幽绿的玉石戒指,他不觉恍神了……
三个月前,他父亲司期盛失踪了近一个月,他为寻找父亲下落,为司期盛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所有亲友、同事乃至与司期盛有交集的人尽数邀请,他父亲为人正派且阔气,爱邀者几乎都来了,但场中有两人在他意料之外,且都是年轻姑娘。
一位自称与司期盛是同一教会的教友,名字蛮好听的,叫古舒,亦即他现时失踪的女朋友,她自称是名模特,司韫没留心她的自我介绍,只一门心思琢磨她所提及的“教会”,司期盛何时加入过什么教会?他有意从她身上多打听些关于教会的事,于是与她互换了联系方式。
另一位穿戴一身庄重的黑,修身且优雅的西装套裙,里头搭的是黑色的高领毛衣,裙子下摆过膝,只露出小半截白皙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黑色低跟鞋,令人感到莫名的是,她头上戴着顶黑色的纱帽,垂坠的黑纱恰到好处地遮掩着她的双眸,貌似故意又似无心,而她身上唯一的亮色,便是耳廓上的耳环,司韫从不曾见过这般设计的耳环,上头镶嵌着七颗玉石,由剔透至幽绿逐步加深,像是绿色的调色盘,又像是一道渐变绿的彩虹。
她手捧着以满天星簇拥紫色风信子的花束,这花束在诸多白花束当中可谓相当惹眼,司韫留意到她的右手小指上有戒指的环痕,他略略挑眉,这是位独立且高傲的姑娘,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这样的姑娘,他可不敢惹。
司韫缓缓自回忆里抽身,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右手小指的戒指,如今的姑娘都崇尚单身主义了吗?这才多久,便让他遭遇上了两个,他下意识上移目光,小郗大波浪长发披散着,他看不到她的耳廓,蓦地心头暗笑,想什么呢,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可能是同一人。
小郗接过适才的话题:“是了,瞧我这记性,她还说非你不嫁,我那会儿还笑话她不矜持,如今看来你真挺不错的,交往三个月,她都失踪大半个月……”
司韫插话:“二十一天。”
小郗脸上丝毫不显被冒犯的不悦,仅是随意应了声,压根没把他的话搁心上,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嗯……你还来公司寻人,果真长情!”
司韫不露声色道:“她毕竟是我女朋友,无缘无故不知所终,搁谁都会这么做。”
小郗信口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是吧?”
司韫顿了半晌,才微蹙眉说:“我不确定她眼下是生是死,但无论生死,都得找着人才能下定论,不是吗?”
小郗不置可否地笑笑,并没有接话。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小郗两口喝完已然不冰的美式,示意自己还得回公司上班,旋即起身离开,司韫不知出于何种心态,脱口而出:“郗小姐,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额……若是有古舒的消息,好彼此告知一声。”
小郗状似不经意地说了句:“你唤古古叫古舒?你们在一起三个月,你还常送她回家,这称呼……倒挺规矩的。”
司韫没料到她话说得如此直白,他又不好解释送古舒回家是真的只是送她回家,连她家门都没迈进去一步,略一细想,他与她又不熟,也没必要解释。
小郗倒是知情识趣,并没有刨根问底,她自配肩带的手提包里翻找一下,像是在包里头用力掰开什么,随后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送到他面前,司韫双手接过,尚未念出声,她先开口了:“郗xī若rě,不姓chī,不叫ruò。”
司韫失笑,看来不少人喊错她名字,不然反应怎会这般迅捷,他自西装内口袋取出名片双手送到郗若面前,她很客气地双手接过,道了声:“回见!”头也不回走出咖啡店。
司韫抿了口拿铁,太甜了,又掠了眼已经见底的冰美式,搁下手里的杯子起身出了咖啡店。突然想起忘记问小李拿个前台电话号,电话联系比较方便,省得总跑来模特公司寻人,且小李那神情,他瞧着挺不是滋味儿的。
他快步朝模特公司过去,没想到尚未走到模特公司门口,便瞧见方才的助理郗若途经垃圾箱时,两指夹着张名片,看也没看信手扬抛,名片飞旋着触到对向的箱壁,迅即倒栽进里头去了。
司韫定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决定不进模特公司了。
季靓姝问:“郗若,是他吗?”
郗若奇道:“你怎会觉得是他?”
季靓姝双眼瞪得溜圆:“你不记得他了?”
郗若纳闷道:“我何时见过他?”
季靓姝无语:“你三个月前无邀前往司期盛的丧礼,他就是司期盛儿子司韫啊!再说了,他长相硬朗帅气,是一见难忘的类型,你怎么连他都不记得?”
郗若无言以对,他硬朗帅气与她有关吗?她为何要记得他?她深吸口气:“所以你认为他有问题,是因为他父亲失踪,紧接着他女朋友也失踪了,是吗?”
季靓姝点点头,郗若从容道:“我原来觉得不是他,而今确定不是他。”
季靓姝莫名其妙:“你这么笃定?”
郗若点头:“他跟古舒交往三个月,三个月前他为司期盛举办了丧礼,他举办丧礼而非葬礼,可以推断他没找着司期盛的尸首,而我们没找着司期盛的魂魄,司期盛不是自人间失踪,而是完完全全自世界上消失了,如今古舒也是同样的遭遇,他杀古舒不稀奇,但他总不能亲手杀死自己父亲吧?况且他要是真杀了自己父亲,何必多此一举办丧礼?”
季靓姝若有所思问:“你意思是……”
郗若胸有成竹:“司韫办丧礼的目的是调查他父亲失踪的真相,他许是察觉古舒与司期盛有某种关联,令他起疑,进而主动搭讪,套话顺道体验一段露水情缘。”
季靓姝脸色有些复杂:“真没料到,司韫瞧着像个正人君子,原来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郗若冷笑道:“哼,男人都是渣!”
一道男声倏忽而至:“别一根篙竿压倒一船人好嘛,若若,你义兄和我,怎么着也算人吧!”渣,他实在不想当!
郗若尚未开口,季靓姝嗤笑道:“呵!你们是人吗?你们是鬼,连渣都不如!”
真不赖季靓姝厌恶男人,她就是因臭男人而死,在她眼里,男人都不是东西,帅的男人另当别论,但再帅的男人一旦与渣沾边,直接沦为垃圾,还是不可回收那种!
江炽直接忽略季靓姝,眼巴巴等着郗若回应,郗若叹一口气:“我义兄自然是男人,你嘛……”她上下打量他片晌,“顶多算没长大的男孩。”
江炽不服:“若若,我死时都26了,比你还大1岁,况且我都死多少年了,怎么着也不是男孩了吧?”
郗若并不说话,以手势示意了638,江炽秒蔫,季靓姝咯咯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司韫开车回家的路上,回溯他与郗若的对话,越想越蹊跷,她像是跟古舒很稔熟,但古舒从不曾在他面前提及过她,且两人在咖啡店的对话,看似她作为古舒好友关心古舒情况的寻常谈话,但仔细推敲,她的话颇多似是而非,譬如说他常接送古舒上下班,常的频次是多少?一月一次还是一周一次还是每日接送?他与古舒其实也算不上真正交往,不过是出去吃过几顿饭,统共接送也不超过五回,但当时他以为是古舒故意在好友面前嘚瑟,不好拂古舒面子,故而没当场戳破,如今细细琢磨,更有可能是郗若在套他话。
又如谈及他与古舒的交往时日,郗若像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换个角度看,她可能压根不知道。
那她怎知自己曾接送过古舒回家呢?是了,他开车到模特公司,还说过古舒没在家,她透过他话语里泄露的细枝末节快速梳理,随机应变套他的话,这招空手套白狼使得当真神不知鬼不觉。
如此看来,她在前台撞上他,必定是有意为之了,是因她经过时无意间听到他自称是古舒男朋友吧,所以她才在道歉时故意抛出“你不是古古男朋友?”这样的话,令他误以为她与古舒相熟,撤掉对她的提防。
他手指摩挲着郗若的名片,忆起她在提包里头像是使劲掰过什么,突然他脑中一个激灵,就近寻了处停车位,想起没拿到模特公司前台的号码,又抬腕看了下时间,时针已转到5过半,现时过去他们早下班了,再急也只能等到明早了。
第二天9点半,司韫如上班打卡样准时,小李见到他时明显怔了一下:“古舒男朋友,你怎么又来了?古舒今日也没……”
司韫打断她:“昨日撞到我的姑娘呢?她叫郗若,我有点事想找一下她。”
孰料小李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她呀……昨日才第一天上班,下午就提交辞呈了。”
也就是说,与他在咖啡店分开后,她立即回公司提出辞职?司韫扯唇笑了下:“好,那方便给我前台号吗?麻烦你了!”
小李在前台的名片架里抽了张公司的卡片,双手送到他手边,司韫接过后道了声谢,随后回到车上,翻出郗若的名片,她昨日果然是在掰名片的封套!他掏出手机拨打名片上的号码,嘟声过后:“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
果然不出所料,郗若……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