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兴业家
“够不够吃啊?不够还有,我再去锅里给你盛点。”
年近六旬的老妇两手在发黄的围裙上搓揉几下,眼睛不住的盯着正在进食的男人。
单从速度上来看那绝对算的上是狼吞虎咽。从她放下那一大盆新蒸出来的玉米,到现在才过去不到十分钟。
但是从模样上来说——
简直是优雅。
她敢说整个村子,包括隔壁都找不出一个小帅哥或者小美女啃玉米能啃得那么好看的。
浅色汁水顺着唇角而下,陆鑫橙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抽空冲年长的女人笑了笑,笑容中有一丝羞赧:“没事没事,我差不多了,您别忙活了。”
马兴业母亲灵敏地捕捉到了他的措辞,生满粗茧的手摆了摆,“你是兴业的朋友,来做客,怎么能让你饿着。玉米费牙,也没营养,你等着,我再去隔壁捉只鸡来。兴业最喜欢吃的竹荪煲,你也尝尝。”
马兴业母亲出门到邻居家借鸡的档口,门外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
村里传事最快。
听说有马家来客人,一顿吃了十框玉米,立刻有前线吃瓜乡亲闻讯而来。
“那么能吃的大胃王少说200斤往上吧。”当爬墙头的,钻门缝的邻里们窥见露天院中八仙桌边的男人时——所有人瞳孔剧烈地震。
门边大爷犀利的视线扫到桌脚边,那里放着两个堆满玉米皮的脸盆,扫兴扭过头,“哪个瞎嚼舌根的,说话就没谱。”
话后一片安静,没人搭腔。他去看旁边的几个中年妇女。
每张熟悉的脸上都映着星星眼,令他无比陌生——
“这小伙生的也忒俊了!”
“不行,得给我闺女打电话让她赶紧回来。”
“隔壁村那小子,就那个爹妈说他儿子电影明星的那个,”一个路过的,腰上还跨着洗衣盆的中年女人啧啧地摇着头,“我看给屋里面的这个提鞋都不配。”
同一时间,隔壁家的门开了,
马兴业母亲拎着只精神抖擞的公鸡走了出来,一面还乐呵呵回头,“别的不说,这俊小伙牙口是真的好,十框玉米吃下去牙根都不带晃的。”
事件的主角坐在桌边,
手上未啃完的玉米已经放下了。
尽管胃中依旧欲壑难平,但是他真的吃不下去了。再吃下去,牙根可能真的得松了。考虑到老马家的经济情况,以他现在的胃口,哪怕把马兴业家吃破产两回都不顶饱。
陆鑫橙坐在桌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突而瞥见了一道身影在主屋门前一闪而过。
“老马。”
陆鑫橙叫住了原本打算出门,却又退回了屋内的人。
马兴业脚步一顿。
陆鑫橙起身,走进屋内,顺手关上了门。
“谢谢你们把我救了下来。”马兴业脸上和脖子上都涂了厚厚的粉底,那妆太厚了,陆鑫橙没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还是没跟你妈说实话?”陆鑫橙盯着他,说话时眼神中笑意淡了许多。这个时候的他给人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
马兴业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过了许久,他才消化了这个问题,点了点,“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我怕她老人家接受不了……”
陆鑫橙常停留在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不见了。
他表情肃穆,半晌,轻轻拍了拍马兴业的肩膀,“最后跟家人好好道个别吧,毕竟是付出代价争取来的,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有。”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破开血肉的利刃,一下子戳到了骨子里。
马兴业的愕然写在脸上:“你,你知道啊……”
陆鑫橙唇角挑了挑,没有再说什么。
快入夜时,煲了一个下午的竹荪鸡汤出锅了。
闻钥知几乎是踩着饭点进门的。
昨天后半夜,他们把马兴业送回家,闻钥知说他感应到了孟轶离的魂。他拒绝陆鑫橙的陪同,一个人连夜离开了村子。
此后一个白天闻钥知都不见踪迹。陆鑫橙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直到现在才回来。
几人上了桌吃饭,闻钥知没吃几口就说饱了,马兴业也只喝了半碗,就心事重重的回房间。马母说自己吃不了油气,整只鸡和汤最终都落到了陆鑫橙的肚子里。
入夜后,白日繁扰的乡村重归静谧。
马兴业家面积非常有限,他母亲为他们腾出了个尘封多年的小房间。
那硬板床比闻钥知的宿舍床看着还窄上几分。
马兴业母亲局促:“要不,让兴业给你们去村里民宿开个房?”
没想到两个年轻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用麻烦了。”
“没事,这儿挺好的。”
农村老妇没想到这两个仪表堂堂的城里小伙那么好弄,搓着手:“那我…再给你们在地上铺床被褥。”
闻钥知:“不用了。”
“啊……”老妇人的神情僵住了,她看向靠在墙边的那张孤零零的床,又转而看向两个高挑男人。她不太理解年轻人的想法,俩大男人睡个觉非要挤一张床,但也不好说什么,讪讪笑道:“哥俩感情真好。“”
陆鑫橙食指抵住鼻尖,差点没笑出声来。
闻钥知眼底波澜不惊:“我不睡觉。”
他这话一出,陆鑫橙脸上的笑意止住了。他的眉心轻跳了一下,用余光扫了眼身边的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他心中扩散开。
马母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不超过10平米的狭小空间,除了床和简易柜子,也没有什么其余家具了。
陆鑫橙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床上。
这个房间原本是锁着没用的,马兴业母亲专门打扫了干净,还更换了新的床单被褥。
他在床垫上按了按,“其实还挺好,除了床板硬点,也算不错了,村里民宿都不一定比这干净。”陆鑫橙抬眼看向闻钥知,”你确定不睡?”
闻钥知站在矮柜边上,擦着他那柄神器,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之后狭小空间内就只陷入难以名状的死寂。
陆鑫橙似乎是随口问:”你白天去哪了,之前你说有线索,孟轶离的魂魄有下落了吗?”
闻钥知把紫乌整个包括伞形的剑鞘都擦拭干净了,却没有背回后背,只把它放置在了墙角。
他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陆鑫橙身上。
这个白天,他找人根据他的想法做了些调查,还重走了一遍他们进村时的路。但他没打算把细节都告诉陆鑫橙,只挑了他想让对方知道的——
“失踪的秦荷找到了。被人发现时她已经走上高速了。发现她的人把她送到了最近的服务区,所以她现在人已经被送回家了,但是”闻钥知声音一顿,语气略微加重,“她的魂没回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鑫橙安静地听着,似乎是没料到他这突然的发问,迷茫抬头,“啊?”
闻钥知的脚步向床铺方向踏出一步,“昨晚你降服山神后,我在它周边没有找到任何魂魄残留的痕迹。”
陆鑫橙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所以呢?”
“所以那个山神他想要的至始至终就只有死去的身体,真正虏去那些灵魂的,不是他。”
陆鑫橙认真思考了片刻,抬头肯定:“你说的有道理,也许是……”
他话未说完,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倾。
“你还在演?你从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陆鑫橙的领口被人猛的揪住了。他想推开那只手,却没办法挣脱,只能失笑着说,“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未卜先知?”
“你跟着马兴业来到这儿,就是冲着山神来的,为的是得到他身上的魂力,难道不是吗?”
闻钥知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领口扯得粉碎,单从力道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但陆鑫橙不急不恼。他淡淡道:“只是你自己无谓的猜测罢了。”
这样的态度,似乎把闻钥知的愤怒推到了顶峰。
粗暴捏在衣襟上的手松开了,下一秒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就捏上了陆鑫橙的修长脖颈。
下手力道极度狠辣,如果陆鑫橙还是之前的陆鑫橙,此时应该颈骨已经断裂了。
陆鑫橙被迫从床上“站”起身来。
闻钥知:“你似乎一直对我有什么误解……确实,我们曾经是朋友,因此,你更应该知道我的。
我说过,我只是暂时不杀你,但紫乌永远会悬在你头顶之上,它不会对你留情。“
陆鑫橙嘴唇微微开启,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声带被铁钳般的手卡得死死的,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闻钥知想听他的回应,钳制着他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下一秒,就听见迎面而来的一连串爆笑声。
闻钥知面色更加沉了下去。
肆无忌惮的笑声戛然止住,陆鑫橙脸上的笑意瞬时收的一干二净。
他盯着闻钥知,丝毫不掩眼中的讥诮,“你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下巴微微抬,余光睨着被主人发配到墙角的紫乌,“那你的那把剑,你的能力都是怎么得来的呢?”
陆鑫橙迎着脖颈上的钳制,一点点靠近眼前的人,“你甚至都不敢把它架到我脖子上,是不是在你的心里也知道,他不配,”陆鑫橙的嘴唇几乎要贴着他的下巴,在他错愕的眼神中,轻声,“所以,你也不配。”
陆鑫橙的嘴唇已经几乎要触碰到他的下巴了,看起来仿佛是要亲吻上去,
那是一个及其旖旎的姿势,但闻钥知根本没有留意道,他只听到耳边如同恶魔般的低语,“不止如此,我还知道你为此,你舍弃了什么东西……”
闻钥知握在他脖子上的手早就因为各种原因而形同虚设。
男人冷冽的气息扑在他的唇角,让他僵立在了当下。
就在他怔神时,
“啪”
那几乎要落下的香吻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记清脆又响亮的巴掌。
闻钥知的头被打的侧了过去。
但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
“为什么?”他低低的问出了这句话的同时,耳边响起陆鑫橙平静的略带惋惜的声音,
“就像现在,如果是寻常的人,听完这些话,又被这样对待,这时候应该是愤怒,或者惊恐。而你呢,你的脑中只会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
“甚至,你的心跳都没有加快。”陆鑫橙甩了甩发麻的手。
真可怜。
他在心中这样评价着,
却并没有表达出自己的同情,只冷冷道,
“这样的你,和丢了魂的秦荷,和其他的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鑫橙很少有这样冷漠而严肃的表情。
闻钥知有点恍惚:面前这个充满危险气息,遍布谜团的人,和那个阳光温和的家伙,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说,他也被邪神操纵了?他的心中有一瞬甚至闪过了这样的猜疑。
“悬崖上的愤怒也是你演出来的吧,哪怕是挚友,从始至终,你的这里也没有过陆鑫橙这个人。”陆鑫橙食指戳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闻钥知沉寂地看着陆鑫橙,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雕塑。
陆鑫橙回望着,看似冷漠而疏离,实则没有放过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陆鑫橙在心中暗叹:
居然这样都没有崩溃,果然情感淡漠的人心理防线就是高。
当视线落到对方微微发红的耳根上,他目光微微一滞。
陆鑫橙抿了抿唇,那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他却做了一个此后另他无数次后悔的决定,
但当下,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的。
浅色唇瓣擦过闻钥知的脸颊,若有似无的刮过他的耳廓,然后,直接向下含在了侧颈上。
侧颈的那个位置,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浅浅的的牙印。
陆鑫橙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位置。
“你在干什么?”闻钥知的声音发颤。
没有感受到牙齿咬下去的痛感,那真的只是一个亲吻。
冰凉柔软的唇沿着颈部的皮肤一路细细密密的吻过来,最终含在了那颗突出的喉、结上。
一瞬间,闻钥知所有的话都憋在了口中,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