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中午饭，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温小雨都在办公室发呆。
她的脑海里有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含着深不见底的诘问、自责。
为什么会写错？明明准备了那么久，所有的付出都毁于一旦。
况且还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她简直不能原谅自己。
还坚持坐在办公室里，是因为在这里她的神经会想要紧绷着体面，不至于轻易地摔碎，泪流满面。
下午第一节课，梅林到办公室拿书，关切她：“小雨，你不舒服吗？”
温小雨从意识的飘飞中慌乱抬头：“没、没有。”
梅林走近些，侧着身子面向门的方向，显然是有课急着要走，却还是来拍拍她的肩：“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温小雨费力地扬起笑脸，“我就是午饭吃得太晚，低血糖，还没缓过来。”
梅老师自己也很忙，她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呢。
梅林放心了：“再忙也要按时吃饭，有什么觉得困难的就找我，你是新老师，很多事情很棘手，不要一个人扛着。我走了啊。”
“嗯，您快去忙吧。”温小雨点点头。
新老师，总是棘手，总是会遇到这些问题吗？
可这不是什么经验不足的问题，这就是因为她太差劲，能力欠缺，对吗？
一定是的。
或许孩子们是对的，她没有那个能力和资格空降一个尖子班。
思绪的黑洞将温小雨困住，她绝然不查时间的飞逝，转眼，炙热的太阳已歇。
没还没开，许昭昭的声音就布满了整个办公室：“我回来啦！！下班快乐！！”
随即有很多人应和，与她谈笑。
这声音也丝丝沁入温小雨满头的黑瘴里。
“小雨老师，咱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温小雨回头，看见许昭昭亮亮的眼睛。
她好像从来都充满了活力，不见狼狈和沮丧。
如果是许昭昭的话，或许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被学生们讨厌吧。
“现在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今天的课结束了。”
“那等我收拾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好！”许昭昭到自己座位上守着她收东西，又道，“小雨老师，你脸色好差哦。”
“有吗？”温小雨头也不抬，生怕自己的宿敌女士看出什么端倪，输了阵仗。
“有啊，嘴白白的，眼睛也有点伤心。”许昭昭指着自己的眼睛。
温小雨觉得好笑：“哪有这种说法。”
“你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温小雨下意识反感许昭昭的关心：“不用了。”
说完她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竟然拒绝，改口道：“不用在意，我只是没睡好。”
许昭昭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吗？工作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哦，我能帮的一定帮，你不用不好意思，新老师都要慢慢学习的，我那会儿也多亏了年级上的老师帮忙，才逐渐上路的。”
昨天的那根刺存在感越发强烈，在温小雨心上隐隐作痛。
她不想要许昭昭的帮助，谁都可以，就许昭昭不行。
她们只相差一岁，许昭昭已经是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了，她却只是一个新人，说到底还是667班学生的那些，她没资格教她们。
许昭昭只要站在她面前，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出现在她视野里，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件事。
她忽然间后悔起头约这顿饭，也后悔接下那束花。
“走吧。”温小雨背上包，“昭昭老师是开车来的吗？”
“对，你呢？”
“我也开了车，”温小雨抱歉道，“咱们就分开走吧，你想吃什么？”
许昭昭想了想：“火锅？烧烤？东北菜？或者泰国菜？都可以，都好想吃哦！！”
温小雨微笑：“那吃火锅吧，我对白水的吃的不太熟，你看喜欢哪家，把位置发给我。”
许昭昭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发你啦，我带你去尝尝这家，我最喜欢的火锅店！”
温小雨打开链接看了看，一边往外走：“好，我们一起去停车场吧。”
许昭昭道：“诶，你要把花带回家吗？”
温小雨捏玻璃瓶的手往身后躲了躲：“嗯……对，我太喜欢了，觉得带回家可以多看看。”
“也是，那下次我多送你几枝，办公室和家里都可以放上。”
“嗯。”温小雨心想，可千万别有下次了。
两个人各自开上自己的车，出了校门。
“您已偏航，正在为您重新规划，目的地在……”
拐进一个没什么人的小道上，温小雨下车，带上了那个玻璃瓶装着的蜀葵，走到路边的垃圾桶面前，最后看了一眼飘逸的花瓣，连瓶带花全扔进了垃圾桶。
而后上车，掉头，朝导航指引的正确方向，驶向火锅店。
这家火锅店生意不错，才到饭点就坐满了人，好在许昭昭来得早，先占了些桌子。
“小雨，你吃不吃辣？”
温小雨放下包坐在许昭昭对面：“吃，我能吃爆辣。”
许昭昭跟点菜的服务员道：“那就一个特辣的牛油锅底，毛肚、鲜切吊龙、贡菜、饵块、洋芋、麻辣牛肉。”她把菜单递给温小雨，“你看看还要加什么。”
温小雨摆摆手：“我不挑，什么都吃点，你是这家熟客，听你的就行。”
许昭昭道：“好，那就这些吧，这家分量还蛮大的。”
点好菜，服务员上了一壶白色的酒水，说是赠送的。
温小雨给自己和许昭昭各倒了一杯：“这是什么喝的？”
“你尝尝看就知道了，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是我们都喝过的。”
温小雨抿了一小口，有些惊喜：“是豆浆吗？”
“是呀，是小时候的味道呢，我还记得小学门口有个婆婆，推着车子卖豆浆。”
“昭昭老师，你是明光区本地人吗？”
“别叫我昭昭老师了，叫我昭昭就可以了，我就是明光区本地人，听口音你也是吧？”
“对，我也是本地人。”
“你高中在哪儿读的呀，让我来猜一下，也是白水一中？”
“是的，你怎么猜到的。”
“很好猜呀，我的老师，我的老师的老师，基本上都是白水一中的，代代相传嘛，我们既是老师又是学姐。”
“是啊，所以每一届同学都很相似，好像我们以前的同学也是这样，成绩很好，性子很傲，老师也都很厉害，我以前的老师基本上都调去昆明了，这次回来都没见到。”
“那好遗憾哦。诶，小雨，你男朋友也是在明光区工作吗？”
温小雨心里翻了个白眼，许昭昭在打听消息这件事上，真是一点也忍不住。
“算不上是男朋友，应该说是相亲对象。”温小雨很不情愿道。
“哦，”许昭昭点点头，“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温小雨心底里叹了口气：“没谈过，学业太忙了。”
“我以前也没怎么谈过，年轻的时候很想在外面闯一闯，也不想结婚，后来觉得大城市生活太累了，还是待在父母身边好，就回来了。”
温小雨疑惑：“梅老师不是说……”
“梅老师说我为了男朋友回来啊？那都是假的啦，我不想被人介绍对象所以找的借口。”许昭昭狡黠地笑着，眉飞色舞地讲起自己的事，“我刚回来的时候，教学任务对我来说有点重，每天一颗心就扑在工作上，根本不想去理恋爱和结婚的事，在办公室你也知道，很多人都想给年轻老师介绍对象，我为了躲开，就撒了个white lie.”
温小雨对这方面没什么想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不走心附和道：“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为了爱情，对象也就没那么难找。”
“不是的，只要是结婚，就一定要权衡利弊，不能随便，爱情什么的都更是要靠边站。我那时候是这样的，工作稳定了之后，我有段时间很想要个孩子，认真思考过后，决定找一个能顾家的结婚，毕竟我妈我爹都是医生，工作忙生我生得晚，我要是有了孩子，她们是帮不了忙的。几番挑选下来，终于选到了一个满意的，长得帅基因好无遗传病，还是学前教育毕业的，会带孩子还会做饭。这几年下来他把家里照顾得不错，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你这个想法好，这么说你们家是女主外男主内了？”
许昭昭想了想：“算是吧。小雨我跟你说，女孩子一定要先成家后立业，要找一个愿意为你付出的，不然我们女人生了孩子本来就吃亏，如果找一个不能分担的，那可就麻烦大了。但凡是要结婚，越是不看重爱情，利益就越是要放在前面，一定要像找保姆一样地找老公，婚姻不是风花雪月，而是人生的第二份工作，一定要慎重选择！”
温小雨心想，她也许不会结婚的，对于她而言婚姻和家庭都像是棺材一样可怕。
“嗯，我知道了。”
许昭昭眨眨眼：“我撒的谎不许跟别人说哦。”
许昭昭的真实情况与梅老师眼中的天作之合相去甚远，让温小雨觉得有趣：“没想到昭昭老师也会撒谎啊。”
“我当然会撒谎啊。”许昭昭道，“我也有缺点，我也会做错事的好不好，咱们做老师的，最忌太追求完美，对学生和自己都是，不然压力太大会生病的。我的缺点可多了，我知道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八卦，太爱管闲事，但我就是忍不住，不聊八卦我浑身难受，唉，真怕哪天就要闯祸……”
后面的，温小雨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知道，许昭昭承认了，她很八卦，她来打听温小雨的事，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找乐子。
所以她在许昭昭眼里，果然也只是一个乐子，一个玩笑。
如许昭昭所愿，她失败得很彻底，她就是不如她，许昭昭可以尽情地玩笑她了。
“小雨？小雨你怎么了？怎么在发呆？”
温小雨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想张嘴，怕自己不受控制地当场翻脸。
但她知道，沉默太久，也会有破绽。
她心里还在犹豫，是忍一忍，继续粉饰太平，还是把面前火锅里没煮化的牛油扔在许昭昭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