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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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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秉觉得,自己其实不是一个感性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孙轻发出的这句请托,只是从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有着重逾千斤的分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

“陛下!”刘秉想要将孙轻搀扶起来的手,被他反手牢牢地握紧,“董贼在洛阳杀良冒功,洛阳百姓畏惧强兵不敢擅动,可那些朝廷兵马,那些凭借门荫入仕的北军校尉,为何也放任他们做出此等行径?”

他衣上的鲜血,是来不及抹去,还是因为心神恍惚不想抹去,真是不太分得清了,好像日光照进眼底的时候,还能看到那把飞速举起的长刀,以及那片泼洒的血色。

这个世道好像已经坏了。

在黄巾起事,在他们选择成为黑山贼的时候就已经坏了。

但做黑山贼五年,他一个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光靠着转战抢掠,救不了这个世道。

在越过邙山折返回来的路上,他迷茫地想了很多。

他想到还是得有一位领袖带着他们做事。要不然,张燕张将军也不会暂时接受朝廷的招安。

他想到找到这位陛下后,他们竟然也能这样守住河内诸县。

想到卢公接到陛下的消息后,哪怕危险也要留下做个内应,仍有令人惊叹的气节。

想到……

面前那双焦急的眼睛晃动了一下,“你说董卓在洛阳杀良冒功?”

“是!我们的人也被当街杀了。”孙轻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我找了洛阳的人来问,他们含含糊糊地说,自董卓入京,每隔两日就有兵马从城外折返,还带回了贼寇的头颅。”

刘秉皱眉:“可我们在河内河东一带,从来没见过凉州兵马赶赴洛阳!”

司马懿闻言悚然:“董卓这是让士卒趁夜离开洛阳,在天明时折返洛阳,让京中众人误以为他兵马强壮,好进一步控制北军五校。至于那些所谓匪寇的头颅——”

“嘶!”

孙轻已经带回了答案。

他们只是京畿之地的百姓而已。一群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平民而已。根本不是什么贼寇。

但他们的头颅一样可以向洛阳百官证明,董卓从西凉带来的悍勇之将都是会杀人的,请有些富贵惯了的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这种事情,难道洛阳城里的人不知道吗?”刘秉喃喃。

他们应该有人被蒙在鼓里,有人猜到了却不敢反抗,还有人知道了又觉得不影响到自己的安危,于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他完全不能理解,天下间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光是听来,就觉得反胃恶心,眼前一阵发晕。

偏偏他已身处在这个世道,还冒认了这样一个身份,绝不能真的晕倒。

孙轻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一字又一字,清晰得:“陛下,天下正需要您振臂一呼,重回帝位啊。”

“卢公和司马公都因您在河内的举动,决定留在洛阳作为内应,卢公还说,他会想办法为您在信中提到的刘备谋求一个官职,作为助力。”

“不过说起来——刘备到底是谁?”

刘秉下意识答道:“他是一位汉室宗亲里的仁人志士。”

“那就太好了。”

刘秉眨了眨眼睛。

太好了吗?

好像……是吧。

他低头,就对上了一双殷切期许几乎满溢出来的眼睛,更觉一把灼人的烈火从交握的双手上传递过来,刺得他手心发麻。

这份期许沉甸甸得让人心惊,像是在仰视着一轮徐徐升起的红日。

他刚才还在想,他能让一个人多活几日,却救不了天下人,现在又莫名觉得,他现在有着一个,比任何都要合适于做些什么的身份。

……

他好像,非当这个皇帝不可了。

起码,再多装一段时日吧。

……

“我是不是把陛下逼得太紧了点?”孙轻挠头,一脸苦色。

张燕白了他一眼。

对于自家的下属受了刺激回来,第一个不是找他哭诉,而是找陛下哭诉这件事情,他有点介怀。但想到他听从刘秉的指示,尊称他为陛下的目的,他又释然了。

“陛下决定认真习武强身,以防随后出现什么意外,难道不是好事吗?”

果然皇室子弟在上有庇护的时候多是废物!

天下知名的剑术高手王越先生早在数年前就被先帝请入京中,担任虎贲勇士的指导,同时教习天子和皇子的剑术,按说刘秉就算不是剑术高手,起码也能比划点像样的架势,结果他是什么也不会啊。

要不是已通过卢植的答复证明了刘秉的身份,他张燕有着如此机智的头脑,必定要再度怀疑他的身份作伪。

孙轻不知张燕心中所想,又指了指那边:“可我只听说,读书人刻苦起来要头悬梁,却没听过,原来身份贵重的人习武,也要把头包裹成这样。”

张燕:“……”

这就不是他能解释的东西了。当皇帝的有点怪癖怎么了?

和先帝在宫中设置集市,让狗当官相比,当今陛下只是练习武艺的时候往头上多包了几层布怎么了!

“当然是因为陛下的头颅比旁人贵重。走吧,别在这里盯着了,若是陛下需要有人陪练,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哦。”孙轻应着声跟着张燕就走。

眼见这两道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刘秉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有多不容易!

什么叫怪癖!

还不是因为他怕剧烈运动把假发给颠飞了,不得不偷偷把假发摘了藏起来,然后在头上包上了吸汗的布,这样总算不容易露馅了。

只是他一边舒展筋骨,努力发展自保的本事,一边又忍不住在想,这假发虽然当下还看着逼真,但迟早是个隐患,还是得想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才好。

否则,要是再出现和刚刚遇到张燕等人时候一样的情况,该怎么办呢?

摘掉他假发的人,一定会很“惊喜”的吧。

这还是大可不必了!

但当他向南而望的时候,又心中一叹。

想想他当下的处境,比起洛阳那位真正的皇帝,好像还是好太多了……

……

李儒缓步踏入嘉德殿的时候,殿中低声的交谈戛然而止。

他驻足停下,就见桌案之后的小皇帝试图绷紧了后背,装出拿住书籍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分明叫他看见,那一卷书被他拿倒了。

在桌案之后的屏风一角,还有着一抹没藏进去的衣角。

那是一抹裙角。

昭示着屏风后面那人的身份,正是当今天子刘辩的妃嫔唐姬。

刘辩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故作泰然:“你来做什么?”

李儒抬袖,行了一个挑不出毛病的恭敬礼节:“来向陛下提一个建议。”

刘辩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那一卷书。

正着拿还是颠倒着拿,于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不过是让他的手中拿着些什么东西,仿佛这样一来,就能让他有着说话的力气。

“建议……建议!”

刘辩愤然起身,脸色在一瞬间涨红:“你们连废天子这样的话,都能在朝堂上说出来,何必在这里和我装礼数周全!有什么话说来就是。”

屏风之后的唐姬死死地咬紧了牙关,眼中蒙着一层水雾。

她知道刘辩是什么样的性子,也知道他平日里几乎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先帝病逝之后的接连惊变,也已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已。

但再懦弱的人,也是会有脾气的。

被一个从边陲入京的武将拿着救驾之名,当庭提起要行废立之事,对于刘辩来说,更是奇耻大辱。也是对汉室的奇耻大辱。

“陛下这话就说错了。”李儒温和的声音里带着毒辣,“一句话敢在朝堂上被提出,本身就代表,它有被说出来的必要。昨日早朝之上,有几人当庭反对了呢?”

刘辩打了个寒颤。

这句话宛若一把利刃,几乎贯穿他的胸膛。

想到昨日景象,他先前与唐姬抱头哭诉之时的绝望,又再度涌上了心头。

有几人当庭反对?

四世三公之家,备受倚重的太傅袁隗默不作声,像是一根老树桩子伫立在朝堂上!

尚书令卢植愤然反驳,却被司马防拉着劝住了,向董卓老贼低头。

朝堂上明明有那么多人,却好像冬日已经提前到来,寒风也把他们冻成了冰坨子。

朝堂空空,无一人有热血。

“所以我若是陛下,就别让司空担负什么骂名,自己顺应天命退位让贤最好,也免得多生……”

“滚!”

刘辩暴怒着打断了李儒的话,一把就将手中的书卷砸了出去,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捆绑竹简的绳索没有系牢,在这奋力一摔下,竹片四分五裂在了李儒的面前,其中一支弹起,擦过了他的衣角。

见李儒半步不退,刘辩心中的怒火已攀升到了顶峰,抄起了桌案上的一枚玉佩,掷向了他的脸。

李儒抬手,直接将玉佩接在了手中。

“陛下何必如此气急败坏,我都说了,我今日是来劝谏,不是……”

“咦?”

李儒的声音停下了,转成了一声疑惑的轻音。

只因他忽然看到,被他抓着绳子扯住的玉佩竟是如此眼熟。

他本就对刘辩没几分尊重,此时更是懒得顾及对方的颜面,直接从身上翻出了那枚从中裂开的玉佩,惊愕地发觉,那枚本应随信送给卢植的玉佩,赫然与眼前的这一枚别无二致。

不,准确地说,他之前截获的那一块,还要更亮一点。

更像一块,真正的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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