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工匠汤森是一个微胖的老头,总是很严肃。打卢克小的时候起,他在卢克的记忆里就是个老头,时光荏苒,卢克已经长成了高大的壮汉,但他还是个老头。不同的是,汤森的络腮胡子以前还是黑色的,这几年已经迅速变白。脸上的皮肤布满了山脉一样的褶皱,但是依然精神烁烁。那双眼睛就像X光机一样,任何机械或者电器在他眼里如同摊开的图纸,三下五除二就能拆开。当然,有时也会装不回去。汤森总是穿着那身老旧的工装,坐在用铁皮焊成的椅子上低头修理着各种东西。虽然他声称自己从不抽烟,但是卢克说他身上总是有一股烟味,让卢克怀疑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偷偷种了一些烟草。
此时,汤森、埃文和卢克三个人聚在一起,一起整理着从地下图书馆找来的零碎的关于全息仪的资料。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汤森先开口问到:“你是说,你们中午就到了信号塔那里,但是并没有观察到有人靠近?”埃文:“是的,直到傍晚我才突然发现草丛里有人。”“也就是说,那个孩子很可能在中午之前就已经走到那儿了,然后晕倒了,一直躺到傍晚才被你们发现。”汤森继续说,“那孩子受了很多苦啊。”“已经送到露娜阿姨那里去照顾了,“埃文一如既往的冷静,”那孩子的大腿骨折了 ,我们的药品不多。还好露娜说她没有感染,只是饥饿和脱水,不久就能醒过来。”
“找到电路图了。”卢克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始说话。他平时总是不停地说话,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但是在修理机器或者查看资料的时候又显得格外沉稳,不知怎么的,埃文觉得他是个信得过的人,至少在修理机器方面。“从图纸上看,只要从盒子……我是说全息仪,只要从全息仪的侧面钻两个孔,把里面的铜线引出来,故意让它短路,这样就可以绕过验证模块直接启动它了。”汤森思考了一会儿说:“是个可行的办法,我去拿钻头。”
埃文:”你们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明天再研究它,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卢克:”可是你不好奇吗?全息仪里的秘密。“埃文笑了笑:”况且,这是那孩子的私人物品,我们不应该未经那孩子的允许就打开它。等孩子醒了再说。“汤森:“埃文说得对,那孩子只是个远方逃难来的居民,哪有什么秘密。卢克你看了太多的悬疑小说了,我们这儿可没有那么多悬疑小说的情节。”汤森拍了拍卢克的肩膀。卢克没有再说什么,缓缓起身将全息仪放回桌子上。
埃文:“我去露娜那儿看看,明天我们再讨论。”汤森:“好的,你去吧。替我向露娜问个好,我和卢克明天会把图纸整理好的。”埃文本打算径直走向门口,但是地面堆放着一些拆开的机器和金属零件,挡住了埃文的去路。汤森的住处——或者说工作间——总是堆满了机器,埃文刚刚走进来时用脚拨开了地面的杂物,留出一条路。可是刚刚汤森和卢克从图书馆搬来一堆全息仪的资料四处翻找,又把地面弄得乱七八糟。埃文只能换一条路,从卢克的身前绕到另一侧的墙壁,然后沿着墙壁走到门口。“卢克,你还好吗?”埃文看见卢克在发呆。“什么?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我没事,只是困了。”卢克打了个哈欠,举起他的一只真胳膊和一只机械胳膊伸了个懒腰,稍显滑稽的动作逗笑了埃文。“好的,你们休息吧,我去趟露娜那里。”埃文微笑着。“好的,明天见,埃文。”“明天见,卢克。明天见,汤森。”“明天见,埃文。”汤森已经起身,走向卢克身边。
埃文走出了门口,又回头看了看,顺手关上了粘满机油的木头门——这是工作间里为数不多的非金属的东西,门轴发出吱吱的响声。看到埃文走了,汤森低头对卢克说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卢克。看到那个女孩儿,你想起了你自己。”卢克还是没有说话。“33年前,我们最后一次收到其他人类发送的无线电信号,大家都跑去信号塔那儿看热闹。你和母亲留守在菜地里,正要给蔬菜施肥。然后狼群来了,你们遭遇了狼群的攻击。”汤森叹了口气,“等我们再次找到你们的时候,当时的你就像今天那个女孩一样……”。“然后你就给我做了这只机械胳膊。”卢克脸上再次浮现出他那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微笑,“得了,汤森。别那么伤感,我真的只是困了而已,没想别的。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儿图纸就去睡。”“哈哈哈哈,好的卢克。是我老了,你知道的,年纪大的人总喜欢念叨以前的事。你早点休息,我去睡了。”“晚安,汤森。”“晚安,卢克。”
汤森摘下手套,开始用龟裂的双手解开工装的扣子。第一颗扣子没有解开,可能是扣子沾染了油污之后变得滑腻腻的。他又解了一次,扣子再一次从他的手中滑脱。汤森小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汤森,你真的认为那个小女孩只是一个普通的难民吗?”卢克突然开口道,“我是说,全息仪可不像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东西。而且她眼睛的颜色,还有说话的口音,和我们都不一样,应该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可她是怎么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要知道,我们周围一千多公里都没有人类聚居区,这几十年来我们早就把周边的区域都探索遍了。我听露娜阿姨说,上一次有外来的人类经过这里,已经是100多年前了,那时候的领袖是露娜阿姨的爷爷。已经100多年没有外来的人类了。还有全息仪里的声音……”。“卢克,等她醒过来我们就知道了,等她醒过来。”汤森打断了卢克,轻声安抚着。“好吧,汤森。”卢克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看着图纸。汤森没有再说什么,他终于解开了工装的扣子,走到工作间深处没有灯光的地方。又过了一会儿,工作间深处穿来了呼噜声。
卢克往呼噜声的来源看了看,关上了台灯,拧开了手中的小夜灯。那是卢克的母亲生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个六棱锥形的纤细的有机玻璃管,体积比一支钢笔略小一些,看起来像一根玻璃试管,童年卢克的小手正好可以握住它。玻璃管底部是一个金属底座,里面装着辐射电池——当年那场大战开始之前,各国为了备战,开采了几乎所有能开采到的铀矿和钚矿,提炼放射性元素的同时也排放了很多放射性垃圾。被各种战争税折磨得食不果腹的人们,很快就学会了利用放射性垃圾制造电池,谢天谢地这种技术没有像其他科技一样随着人类文明的灭绝而失传——只要拧一下底座,有机玻璃管内的灯珠就会亮起。小型辐射电池的电压不是很高,所以灯光并不亮,但是恰好可以用来在室内照明。纯白色的灯光照着卢克走向了楼梯,走到了工作间二楼的床铺,卢克脱掉靴子,再次把手中小夜灯的底座拧向反方向,关闭了灯光,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