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的冷凝水砸在蓝色塑料桶底，每七秒一滴。

李航翻第五次身时，凉席接缝夹住了睡衣线头，扯动布料的声音让他想起白天新闻里的报道——那个波音777乘务长形容的机翼金属断裂声。

陈浩趿拉着人字拖晃进来，手里举着冒热气的马克杯，杯壁印着"最佳员工"的褪色红字——那是李航上家公司的年会纪念品。

李航摸过床头的手机，拇指机械地刷新邮件列表，未读数字从23跳到27，"你说推广方案用动态数据还是静态图表？"

陈浩把马克杯怼到他鼻子底下，枸杞在浑浊的水里浮沉："隔壁王姨给的养生茶，比你上个月买的过期红牛强。"

窗外野猫蹿过空调外机架，铁皮棚顶震下的灰落在养生茶里。

陈浩用外卖单折成扇子猛挥："上周你改到凌晨三点的PPT，客户是不是说标题要加感叹号？"

"是删除所有感叹号。"李航抠着手机壳边缘的裂纹，"新总监讨厌情绪化表达。"

他的声音被突然炸响的微信语音打断。

"小李啊，睡了吗？"吴经理的嗓音混着KTV背景音，"方案里加个元宇宙场景怎么样？明早十点前给个框架。"

陈浩对着手机比中指，口型骂了句方言脏话。

李航的脚趾在凉席上抠出波浪纹："现在加的话数据支撑可能......"

"要有互联网思维！"背景音里骰子声叮当作响，"年轻人多熬熬夜，成长快！"

通话挂断后的寂静里，空调水滴突然加速成三秒一次。

李航抓头发的手停在半空："元宇宙白皮书在F盘《狗都不看》文件夹？"

陈浩点了点头：“老吴真TM能折腾人！”

李航数到第376滴空调水时，陈浩的鼾声已经在沙发上响了三轮。

手机屏幕幽幽亮着，电量标志红得像要滴血。

手机红光即将熄灭的瞬间，屏幕突然浮出淡青色波纹。

某个图标在跳动——是只由星尘组成的蝴蝶，翅尖抖落的磷粉正聚成《怪物服务公司》五个字。

界面铺展开时，月光刚好移过屏幕。渐变紫的底色让他想起童年用的薰衣草爽身粉，蝴蝶选项周围环绕着不断绽放又消散的蒲公英绒球。

有某种类似白噪音的旋律从扬声器渗出，像是把海螺扣在陈浩那台旧收音机上听到的电流声。

"深度睡眠体验"的广告语用胖乎乎的圆体字写成，每个笔画末端都蜷着打哈欠的卡通云朵。

李航虎口结痂的伤口突然发痒，那是被烤签扎破的位置。当他用拇指去蹭时，指腹意外压中了蝴蝶翅膀的磷光。

确认键弹出的瞬间，整个界面漾起水波状涟漪。

李航看见自己浮肿的眼皮倒映在屏幕上，眼白里的血丝正被虚拟蒲公英一点点覆盖。

陈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易拉罐从茶几滚落的声音像隔了层棉絮。

空调水第377滴砸进桶里时，他的食指已经悬在虚拟按键上方。

确认键凹陷的刹那，手机突然哼起荒腔走板的摇篮曲。

李航手一抖，机身在脏衣堆里翻了个跟头，跑调的"睡吧睡吧"混着电流声从袜子和T恤间钻出来。

"见鬼......"他扑过去用掌心捂住扬声器，虎口刚结痂的伤口被布料磨得生疼。

沙发方向突然传来陈浩含混不清的嘟囔："谁特么在鬼叫......"易拉罐被踢飞的哐当声里，鼾声又响了起来。

拇指狂戳音量键，屏幕却跳出个笑脸emoji。

李航抓起枕头压住手机，变调的"亲爱滴爸爸"从棉絮里闷闷地渗出。

陈浩在梦里踹飞了薄毯："还让不让人......睡觉......"

月光正好移过通讯录里吴经理的名字，李航后颈突然掠过丝凉意——五厘米长的流光蝴蝶正悬在他鼻尖前三毫米处。

蝴蝶的翅膀像两片淬火中的蓝钢，边缘散落的磷粉在空调风中凝成漩涡。

李航憋着喷嚏往后仰，后脑勺撞上衣柜的瞬间，那团流光突然钻进他左耳道。

陈浩的鼾声、空调滴水声、野猫抓挠声同时被调低了二十个音量档。

他抬到半空想拍耳朵的手突然失重般垂下，指尖擦过手机屏上还在扭动的音符。

蝴蝶翅尖擦过他发烫的眼皮，留下两粒星尘在睫毛上炸开。

月光斜切进房间的地板缝时，李航保持着蜷身抓手机的姿势，陷进了十年来最舒服的睡眠。

……

凌晨一点，圆珠笔尖在导数大题第三小问卡住，洇出蓝黑色墨团。

叶蓁用指甲抠着塑料笔杆的合模线，去年贴的防滑贴已经卷边，露出底下"金榜题名"的烫金字。

冰箱突然发出蜂鸣，叶蓁的脚趾在拖鞋里蜷紧。

楼下野猫撕扯塑料袋的声响混着犬吠刺破纱窗，她抓起三年没换的磨砂玻璃杯，冰块早化成畸形的月牙。

物理错题本在台灯下投出毛边阴影，荧光笔划出的"楞次定律"正在褪色。

叶蓁伸手够床头结霜的可乐罐，易拉罐拉环在虎口勒出红痕，气泡声惊醒了充电中的平板——锁屏弹出班级群消息：【本周周考范围追加选修3-5】。

凌晨一点半，历史年表在电风扇摇头时掀起边角，"贞观之治"和"新文化运动"在气流中短暂交叠。

母亲推门时带进楼道潮湿的霉味，搪瓷碗底磕在堆满《五三》的桌角："银耳汤，你王姨说安神。喝完早点休息。"

月光从防盗网第四根铁栏移到第七根时，叶蓁的脚趾还勾着被角。

她闭眼数质数，数到113时突然坐起来——手机在枕头下亮起蓝光，班级群弹出新消息，小刘晒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题解法比她多写了三种。

秒针走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像考场结束前十分钟的提示铃。眼皮明明发烫，闭紧时却看见生物课本的ATP结构图在黑暗中旋转。

叶蓁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时，手机突然自动跳转了页面。

网页加载的蝴蝶正从屏幕边缘簌簌抖落磷粉，碎光掠过她虎口被易拉罐勒出的红痕。

[立即体验]的按钮在第七只蝴蝶振翅时弹出，把班级群消息挤到右上角。

叶蓁把手机翻过来压在枕头上，空调外机突然停止轰鸣，她听见蝴蝶翅膀擦过充电器的电流声。

手机在掌心发烫，锁屏显示03:27——本该黑屏的界面依然亮着，十七只半透明的蝴蝶正衔着[确认服务]的选项在屏幕中央盘旋。

叶蓁刚点下确认键，手机突然爆发出指甲刮黑板般的歌声。

那声音像是用跑调的唢呐混合漏电的电子琴，惊得她手一抖，校服袖口勾翻了磨砂玻璃杯。

她左手抠着音量键，右手胡乱划拉屏幕。

歌声突然转为老式收音机串频的滋啦声，夹杂着类似班主任拖堂时用粉笔猛戳黑板的尖锐摩擦。

充电口就在这时迸出蓝光，五厘米的流光蝴蝶挤开充电线头，翅膀上荧光纹路随着刺耳歌声诡异地扭动。

蝴蝶振翅的瞬间，歌声像被突然拔掉插头的破旧音箱，在某个高音处生生折断。

叶蓁的拇指还死死按着锁屏键，看见蝴蝶掠过自己没喝完的可乐罐。罐身凝结的水珠突然挣脱重力，悬浮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冰箱第五次蜂鸣卡在喉咙里，野猫爪子撕扯塑料袋的动作定格成皮影戏。

蝴蝶绕着她发梢打转，带起的风把书桌上《五三》的书页掀到导数大题第三问——那道题旁边的墨团正在褪色，露出底下她去年偷偷画的小王八。

当蝴蝶终于停在额头时，蝴蝶翅膀每秒四十次的震颤让月光在防盗网铁栏上锯出催眠的节奏，物理错题本上枯萎的艾草碎末自发拼成"晚安"的笔画。

……

鹿鸣枕着胳膊，藤蔓吊床的叶脉纹路硌着后颈。

全息屏幕的蓝光刺破夜色，数据流像萤火虫群在视网膜上爬行——第一百四十三单完成，能量点总数跳成淡金色"146"。

鹿鸣数到第一百四十六单时，翡翠色的光斑突然落在全息屏边缘。

十二条触须的绿叶水母悬停在鼻梁上方三十厘米处，每条触须末梢都坠着露水状的光粒，正随着触须摆动在吊床藤蔓上敲出淡绿色涟漪。

最长的触须突然绷直，尖端戳进吊床侧边的老藤。

被选中的藤条瞬间暴长半米，叶脉里奔涌的荧光汇聚到末梢，结出颗带霜纹的野果。

水母用三条触须托着果子递到他唇边时，第四条触须正把果蒂扭成螺旋状的小把手。

鹿鸣两指捏住螺旋果蒂轻轻一拧，野果脱离藤蔓的瞬间，水母十二条触须同时抖成波浪形。

翡翠色光粒叮叮当当洒落，把全息屏上的"146"染成浅绿。

他屈指轻弹水母伞盖，"真乖。"

话音未落，十二条触须立即卷成十二个荧光圆环，光粒碰撞出类似风铃的脆响。

四团翡翠色光晕突然从不同方位涌来，新到的绿叶水母们争先恐后伸出触须。

最先抵达的绿叶水母将七条触须扎入吊床主藤，剩余五条触须以每秒二十次的频率轻点空气。

藤蔓表皮迅速鼓起三十七个荧光小包，像按键钢琴般依次爆开，每个破裂的气泡里都弹出颗微缩版野果，最后融合成拳头大的霜纹果。

第二只水母用触须尖蘸着自身光粒，直接在鹿鸣头顶画了个3D立体螺旋纹。

藤蔓感应到图案立即分叉，新生枝桠以拧麻花的速度旋转生长，叶脉里渗出的荧光在末端聚成双胞胎野果，果蒂天然嵌着水母图腾。

第三只另辟蹊径，十二条触须同时刺入不同藤蔓。

被选中的九根老藤剧烈抽搐，在吊床边缘扭结成青玉色篮筐，每根藤条末梢都结出带露珠的野果。

最后那只水母突然将十二条触须拧成麻花状，翡翠色光粒在触须绞合处发生微型爆炸。

冲击波震得吊床藤蔓集体抽搐，三根最粗的主藤发疯般交缠膨胀，表皮爆出上百个荧光肿瘤——这些鼓包在五秒内融合成哈密瓜大小的野果。

最先结果的水母突然用触须缠住鹿鸣手腕往自己果实拽，第二只水母直接把双胞胎野果怼到鹿鸣唇缝，果蒂螺旋纹自动旋转着往他嘴里钻。

第三只水母的青玉果蓝升高二十厘米，最末端的野果故意滚到鹿鸣膝头。

巨型野果制造者最霸道，三条触须卷起哈密瓜大的果实悬在鹿鸣头顶，另外九条触须结成防护网挡住其他野果。

鹿鸣刚咬破第一颗霜纹果，第三只水母突然用三条触须戳他耳垂——篮筐里七颗野果同时迸溅汁液，在空中拼出"选我"的荧光字。

"排队排队。"鹿鸣抹掉溅到下巴的果汁，指尖挨个轻点水母伞盖。每被点中的水母就会暂时凝固成翡翠雕像，但不出五秒又开始用触须卷他发梢。

五只翡翠伞盖突然进入高频震颤模式。悬在头顶的巨型果实开始不受控地膨胀，输送光粒的触须通道因过度亢奋不断漏光——这纯粹是群体情绪过载引发的意外。

"停停停，太大了！"鹿鸣话音未落，果壳已在他头顶绽开柔和的破裂声。

清甜汁液顺着发梢成串坠落，在月光里折射出细碎的星辉，整个人如同刚从翡翠瀑布里打捞出来。

肇事水母慌忙用触须兜住最大块的果壳，碎片边缘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着发光浆液。

当鹿鸣踩着滑溜溜的藤网试图撤退时，三十七根嫩枝突然拧成荧光扶梯，尽头赫然悬着个用露珠写的"抱歉"——虽然下一秒就被某只水母改成了"再来"。

"下不为例。"鹿鸣拧着浸透的衣角警告。

当海平面跃出第一缕金线时，五只水母早已恢复优雅的悬浮姿态。

这场狂欢仿佛从未发生——除了鹿鸣发尾还在随着步伐闪烁的微光，像被揉碎了一整个夏夜的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