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桐的樱桃番茄在毕业季的阳台上一天天褪去血色。

头顶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陈雨桐用镊子夹起第七片惨白的番茄叶。

叶片表面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放大镜下可见细密的结晶颗粒，像撒落的工业盐粒。

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塑料盆挪动的声响。

"让让，我的生菜要见光。"农学系男生抱着一摞pH试纸挤过来，消毒水味混着泥土腥气扑进鼻腔。

他瞥见陈雨桐检测仪上的数据，喉结滚动着发出闷笑："EC值都快突破天际了，你这是用海水浇的番茄？"

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正在调配营养液的几个人转头张望。

男生用钢笔戳了戳发硬的土壤，金属笔帽在日光灯下划出冷冽的弧光："要我说，你现在去化学系借台蒸馏装置还来得及——反正这土里的氯离子都够腌咸菜了。"

哄笑声像玻璃渣钻进耳道，陈雨桐攥着电导率仪的探头指节发白："总比你篡改数据强，上周三晚上我看到你往对照组的营养液里加硝酸铵。"

笑声戛然而止。

男生涨红着脸把试纸摔在台面上，塑料与金属的撞击声惊飞了窗外两只灰斑鸠。

陈雨桐抓起记录本冲出玻璃门，手背蹭过门框时带落几粒结块的白色晶体。

教学楼的应急通道堆满废弃试剂瓶，她坐在楼梯转角翻开数据表。

裂开的PH试纸还在渗指示剂，紫色痕迹顺着六月十七日的表格往下晕染，把"根系活力检测"的数据染成模糊的污斑。

手机在口袋里震起来，班级群弹出新消息：班长发了张水培茄子的合照，定位在省农科院的纯净水车间。

暴雨是凌晨两点砸下来的。

陈雨桐光脚踩在漫水的阳台瓷砖上，看见自己那盆番茄正在乳白色积水中侧翻。

板结的土壤表层浮着层皂沫般的泡沫，排水孔正不断渗出浑浊液体。

她徒手扒开发硬的土块，指甲缝里嵌进尖锐的结晶颗粒。

突然有道闪电劈开云层，青白电光里，她看清主干表面布满蜂窝状蚀痕，维管束在强光下呈现不自然的灰蓝色。

陈雨桐抱着湿透的育苗盆撞开宿舍门时，空调风裹着硫磺皂味扑面而来。

三张转椅同时转动，六道目光落在她怀里那坨正在滴落乳白色液体的植物残骸上。

"你这是......把化学废料搬回来了？"下铺林夏戴着橡胶手套捏起块土块，"嚯，这PH值能把石蕊试纸烧穿。"

另外两个室友凑过来时碰倒了窗台的硫酸亚铁溶液，蓝绿色液体渗进地板缝隙。

苏晓楠举着紫外灯照向茎秆断面："快看！荧光反应这么强，绝对有次氯酸盐残留！"

"你们农学生都玩这么危险的实验吗？"临床医学系的周媛媛掏出口罩，"这种腐蚀程度我只有在误服消毒液的病例里见过，陈雨桐你确定没碰过漂白剂？"

陈雨桐沉默着把检测报告摊在书桌上，试纸显色卡上的深紫色标记刺痛眼睛。

林夏突然按住数据表："等等，你灌溉用水检测是在什么时候做的？"

她沾着电解液的手指划过折线图，"看这个电导率飙升曲线，明显是有人往你储水箱里加料了。"

苏晓楠从实验服口袋掏出便携式离子检测仪，探头刚接触土壤就发出尖锐警报。

"氯离子浓度超标四十倍！你最近和谁结仇了？B栋那个偷试剂的白大褂？"

宿舍突然陷入寂静，只有空调外机在雨中嗡嗡作响。

周媛媛突然掀开自己的储物柜，拽出塞在瑜伽垫里的《农业化学品手册》，书页间还夹着半包受潮的PH试纸。

"第七章。"林夏用移液管敲了敲封面，"强氧化剂对作物的危害。"

她转身从床底拉出工具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离子交换树脂。

陈雨桐感觉喉咙发紧，苏晓楠正用手术刀剥离发脆的茎皮。

忽然有冰凉的触感贴上手腕，周媛媛把血压计绑在她手臂上："高压138，建议立即停止接触污染源。"

"你们......"陈雨桐张了张嘴，发现鼻腔充斥着刺鼻的氯味。

林夏已经用荧光笔在白板上画出离子中和方程式，苏晓楠的检测仪正在分析渗出液成分。

周媛媛往她手里塞了瓶维C泡腾片："吞了，次氯酸氧化产生的自由基需要抗氧化剂中和。"

窗外雨声渐弱，应急灯在凌晨三点自动熄灭。

四台手机的补光灯同时亮起，晃动的光斑里，陈雨桐看见焦枯的叶片基部蜷缩着个米粒大小的绿点。

林夏的镊子突然停住："是潜伏芽！"

苏晓楠的微距镜头对准那点倔强的翠色："卧槽，主茎都被腐蚀成这样了还能冒新芽？"

周媛媛用生理盐水冲洗芽点周围，半透明的保护膜正在分泌淡黄色黏液。

"是应激反应。"陈雨桐的指尖悬停在芽点上方，感受到细微的震颤，"植物遭遇化学伤害时，分生组织会启动应急机制......"

"然后你就该启动大脑保护机制。"林夏把她的检测报告拍在床头，"现在闭眼，明天去查监控。"

晨光爬上窗台时，陈雨桐在朦胧中听见离子仪器的滴答声。

三个室友正在分析她的土壤样本，林夏的实验服口袋里露出一截密封的漂白粉包装袋，封口处还沾着半干的蓝色试剂。

林夏用移液管挑起一簇发黄的树脂："这些阴离子交换剂算是白换了，氯离子浓度才降了0.3%。"

宿舍地板上散落着各种试剂瓶，苏晓楠正用移液枪往育苗盆里注射硫代硫酸钠溶液，淡黄色液体渗进板结的土壤时发出细小的嘶响。

调取实验室监控时，发现关键三天的录像被删。

老金在恢复监控视频时格外沉默，直到画面里出现徐朗的身影。

视频里，徐朗调试补光器的左手小幅度颤抖，右手却精准地将漂白粉倒入贴着陈雨桐名字的喷壶。

每当监控探头转向配液台，画面就会插入0.3秒的猎户座延时摄影——那些他声称要送给她的星空素材，此刻正成为完美的时间戳干扰器。

陈雨桐想起徐朗表白被拒那晚的异常："他说'既然不能共同生长，那就一起腐烂吧'，原来不是气话......"

众人试图用醋酸中和土壤，但植物根系已完全钙化。最后一片新芽在破案当夜彻底发黑，预示着这场化学谋杀的无解结局。

陈雨桐把证据交给学校，徐朗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那盆钙化的番茄却成了她的心结。

屏幕蓝光在凌晨三点的寝室氤氲成雾，陈雨桐第27次刷新《植物电解质失衡修复方案》时，页面突然漾开一片波光粼粼的蓝。

"叮咚~检测到倔强的小生命！"伴随着海螺风铃般的音效，整个浏览器界面化作海底花园。

发光小水母在地址栏优雅游动，对话框从贝壳里吐着泡泡浮上来：【农学系的小园丁，要不要试试海洋疗法？】

陈雨桐点开"急救方案"页，网页浮现加载动画：小水母们正用触须把钙离子装进气泡运走。

当她上传番茄植株照片时，智能抠图功能自动将枯叶标注成珊瑚红警示色。

林夏的床帘晃了晃："这网页设计挺有意思，CSS动画做得很流畅啊。"

"等等！"苏晓楠突然指着地址栏，"这个.top域名的注册商信息被加密了......"

周媛媛嚼着海苔脆片凑过来："这个客服对话框的颜文字，怎么还会根据鼠标轨迹变换表情？"

"请完成植物身份绑定~"网页弹出个模拟显微镜界面，要求移动虚拟载玻片拍摄根系横截面。

当她用触控板完成第三次对焦时，整个页面突然下起像素彩虹雨。

"您的海洋复苏礼盒已启程！"通知栏跳出个会膨胀收缩的水母图标。

晨光刺破窗帘时，快递盒上的水波纹还在流转。

陈雨桐用解剖刀划开印着发光海葵的胶带，泡沫纸里静静躺着台九十年代款式的红色播放器。

"就这？"苏晓楠把微型盖革计数器从机壳表面移开，"说好的海洋复苏礼盒呢？"

周媛媛撕开防潮袋嗅了嗅："聚乙烯外壳，没有辐射残留，但......"她突然打了个喷嚏，"有股深海鱼肝油的味道。"

陈雨桐按下播放键的刹那，整个宿舍的空气凝固了。

某种扭曲变形的《小星星》从喇叭里喷涌而出，像是有人用生锈的锯条在切割钢琴键。

窗台上的玻璃皿集体发出哀鸣，隔壁阳台的流浪猫发出防空警报般的嚎叫。

"这他妈是声波武器！"林夏疯狂翻找耳塞，"副歌部分至少跑了三个半音！"

苏晓楠的声级计疯狂跳动："峰值128分贝！等等......"她突然盯着检测仪露出见鬼的表情，"为什么C大调的do音里混着海豚哨声？"

周媛媛后退三步："诊断结果：器质性走音伴随功能性破音，建议立即终止妊娠——我是说这盘磁带！"

陈雨桐疯狂拍打停止键，按键却像被焊死在机壳上。

变调的《小星星》如同粘稠的沥青灌满整个空间，日光灯管在声波中战栗，窗玻璃泛起鱼鳞状的涟漪。

苏晓楠的声级计突然爆出电火花，林夏撞翻的硫酸铜溶液在地面蜿蜒成颤抖的蓝蛇。

"捂住耳朵！"周媛媛的警告被歌声绞碎。

陈雨桐举起解剖刀刺向磁带仓的瞬间，空气突然泛起胶质般的波动——三十厘米长的伞状生物从虚空中浮现，半透明躯体流淌着极光般的磷光。

雨林气息漫过鼻腔。

水母伞盖如同融化的月晕，十二条绿色触须垂落时带起咸涩的雾气。

林夏的移液管"当啷"坠地，在持续变调的钢琴声中，她们看见触须末梢正在分泌荧绿粘液。

当第一条触须拂过钙化的番茄茎秆时，板结的土壤突然发出贝壳开裂般的脆响。

"活过来了......"苏晓楠的激光笔光斑剧烈抖动。

发黑的根系正在渗出琥珀色汁液，氯离子结晶像退潮时的泡沫般从排水孔涌出。

周媛媛的听诊器贴住育苗盆，听到类似珊瑚虫进食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