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衣听着父女俩一唱一和，心里知道这都是在安慰自己，而他自己也不想再给颜展添不痛快，虽然心里明白事实并非只是一场幻梦，依旧若无其事地点头应了。
膝盖处的疼痛熬八年太长，而忘掉那个黑夜八年时间又太短，其实他每天都在强撑过活，可偏偏今早在颜展身旁重做了那个噩梦。
女儿看沈舒衣反应淡淡，还是不放心他，守在他旁边，见到颜展已经下床更衣，而沈舒衣还坐在床榻上不动，担心地捏捏他的手。
沈舒衣眼神懵懂地询问女儿何意，颜守伊小声说：“娘亲，起来啦。”
“女儿先回避一下，”颜守伊一边说，一边灵活地翻下床，再几步走到门前，转头对两人道：“爹爹帮娘亲换衣服！”
扔下这句话后，她推开门，带着小星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颜展和沈舒衣被她留在房间，颜展已经将自己收拾利落，换上了朝服。他听了女儿的话，笑着拿起沈舒衣得衣服走近那人，他还依然坐在床上，显得很呆傻。
一头乌黑长发垂腰，静静铺陈在薄薄一片的脊背上，延展至柔软腰肢。阳光点点打在沈舒衣锋利的侧脸，勾勒出美艳的轮廓，晕开丝丝柔和。
蜉蝣若寄生在这人身旁，又何惧朝生暮死，早已一贪欢晌。
“要起来吗？”颜展走过去问。
“用完早膳我托人去学宫帮你辞职，你再睡会也是可以的。”
“不用了。”沈舒衣拒绝道：“睡得头疼。”
“好。”
沈舒衣虽是不想再睡了，但说了个好字后就没了下文，他依然一动不动坐在那，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一直到颜展将衣服举到他眼前，他才稍稍露出点算是疑惑的神色，沈舒衣抬头瞪颜展，颜展挑了挑眉，觉得好笑：“不睡了就起来穿衣梳洗啊，愣着干嘛？”
颜展十分自然地来到沈舒衣旁边，还不等人回应，就将内搭给人套上了。
“伸手。”沈舒衣听话伸了，颜展依旧念叨着：
“现在还要本王伺候你了。”
一句假意抱怨实则甜蜜的话，沈舒衣听后却当真起来，以为颜展对他不满，生气了，连忙拿过没穿好的衣物表示：“怎么敢麻烦殿下，臣自己来就好。”
他转身拿衣物表示时，脊背佝偻，头也低沉，显得整个人很渺小，很脆弱，颜展不耐烦地抢过他怀里的衣物，说：“当真了？本王跟你开玩笑呢。”
“什么是开玩笑。”沈舒衣不解地追问。
哪里在开玩笑，沈舒衣确实不明白，从前他总以为颜展对他的恶作剧是玩笑，事实上却是实打实的发自本心的厌恶，而现在，不知道颜展又从哪里来的兴致要逗他，他怕自己禁不住。
“跟你这种老迂腐说不明白。”颜展白了他一眼，在这样的时候，沈舒衣和他的年龄差会格外明显，颜展甚至怀疑，两人之间已经出现了交流鸿沟。
遭到嫌弃了，沈舒衣就没再多话。
原来在颜展心里，自己便是那种讨人厌的长辈，沈舒衣想到这，觉得很失落。自己实际大颜展不少，但好像很多时候都被他忽略掉了。沈舒衣想，自己虽自诩年轻，却忘了年龄这种东西哪里藏得住。
穿戴好后，沈舒衣跟着颜展走出寝室时，女儿已经等在饭桌上，见他们终于出来了，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悦。
“娘亲！”颜守伊叫道：“爹爹！”
“快来吃饭。”
颜守伊来时其实用过饭了，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大早她又蹦又跳，马上就消耗了。颜守伊坐在餐桌旁看着这些粥啊包子啊等着大人来，等着等着，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她又饿了。
本想直接吃，又想起先生教自己的礼仪，眼巴巴等父母上座。
沈舒衣不知道女儿早就吃过一顿了，见她一直在等自己，心疼地揽过女儿，柔声告诉她：“在家里不必讲究那些的，守伊以后别饿着自己。”
“嗯。”颜守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一边美滋滋应着，一边偷偷抬眼和小星对视，果不其然，小星也正看着她偷笑呢。
“……”颜展看着眼前腻歪的一幕，反观自己家被冷落，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因为对象是女儿，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暗自吹胡子瞪眼。
用完早膳颜展就上朝去了，颜守伊本以为沈舒衣要像之前一样去学宫里，有点失落但嘴上没说，本打算等娘亲走了自己也回去，可左等右等，沈舒衣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舒衣吃东西很慢，颜守伊觉得他是还没吃完饭所以才不走，虽然很想让他留下来，但也担心他去迟了不好，开口提醒道：“娘亲快点吃啊，去学宫快要迟了。”
沈舒衣用勺子翻着小米粥，漫不经心地问：“守伊很希望我走吗？”
“嘿嘿，”颜守伊实话实说地冲娘亲撒娇道：“娘亲不去最好了，可以留下来陪我玩。”
“可是……”颜守伊嘟嘟囔囔的，脸蛋鼓鼓：“娘亲不是一定要去的吗？”
沈舒衣听着女儿的话松了口气，女儿还是希望自己陪她的。
她告诉颜守伊：“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娘亲留在家陪守伊玩，好不好？”沈舒衣拉着女儿的小手，询问道：“以后写字读书也是娘亲教，好吗？”
沈舒衣对自己太不自信，以至于和女儿说这些时语气极轻，有商有量的，生怕女儿不乐意。他太低估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地位了，如果可以，颜守伊巴不得一辈子中的每一刻每一瞬，都和他死死黏在一起。
颜守伊哪里会不同意，她高兴地手舞足蹈，点头如捣蒜。
而另一边，几家欢喜几家愁，在学堂的小武得知沈舒衣辞去学宫职务的消息后，郁闷地说不出话。
白奇间在边上安慰他：“没事，武哥。”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白奇间拍拍小武健壮的肩膀：“咱们去吃饭吧。”
小武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待在书斋，会想到沈舒衣永远不会来上课，去饭堂，会想到沈舒衣曾经陪他吃过的那次饭。
学宫怎么到处都是沈舒衣的身影，小武郁闷地说：“我不饿。”
白奇间不信，但也知道他伤心了，开玩笑道：“怎么了武哥？动真感情了？”
“好了武哥，”白奇间勉强将人拽起来，拖着他去饭堂：“人是铁饭是钢，再不去抢不上炸鸡了！”
小武说不饿是假，被白奇间一拽便跟着他走了，炸鸡对他诱惑还是蛮大的，感情方面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小武在饭堂吃着白奇间抢过来的炸鸡，听着白奇间絮叨：“你这个……说白了武哥！人就在怀王府跑不了，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见。”
“怀王的生辰宴不是要……”
小武忍不住打断：“怀王不欢迎我。”
“咳咳，”白奇间笑了一下，继续说：“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
说着说着，白奇间又话锋一转，向小武哭诉道：“而我的神夷曲，这一消失不知道哪一年能再见，或许这辈子都无缘了。”
小武有些鄙夷：“别装了，说得好像你对那个蛮子用情至深一样，这么爱怎么不给他赎身啊，还等人家自己跑？”
白奇间被噎到，默不作声吃起饭，没再说别的。小武一边吃一边想，跟白奇间说：“你不是要去怀王生辰宴吗？回来别忘跟我讲讲。”
小武等了一会，而白奇间竟然没有反应，他不耐烦地问：“听见了吗？再装聋还酒钱了。”
“听见了听见了。”白奇间连连点头，心里十分后悔，早知道神夷曲跑了，他就不缠着小武去艳花楼喝酒了，现在倒好，人财两空。
“武哥放心，我保证把宴会的所有细节事无巨细地禀报给您～”
“嗯。”
“唉，白奇间。”小武说：“你知道沈老师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白奇间摇头：“不过他弟弟的生辰我倒是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小武问。
“家父曾给沈舒臾送过不少礼。”白奇间回忆道：“大大小小的节日就没缺席过，我耳濡目染，就记住了。”
“你们两家还私相授受过？”小武惊讶地问。
“你话说得好难听。”白奇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情世故的事，什么私相授受。”
说到这，白奇间不正经地凑到小武近身，贴着他耳朵轻声说：“真要私相授受，你的沈老师怕是要归我了。”
“啊！”白奇间还没说完，就迎来了小武的铁拳，砰一下砸在了白奇间的肩膀上，白奇间几乎立马弹了起来，嘴上嗷嗷叫唤。
小武被他这么夸张的反应惊到了，白奇间在饭堂这么叫唤，他觉得十分丢人，连忙看了看四周，又起身将人按到椅子上，威胁道：“大呼小叫干什么！想还酒钱了？快闭嘴！”
“你虐待同窗，”白奇间快疼出眼泪来了：“我要告诉沈老师。”
“你先见到他再说吧，”小武不屑道：“快别吹了，去个生辰宴给你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