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奇间也认得怀王,走上前恭敬地鞠了鞠,他行完礼起身,却发现小武依然弯着腰,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呼吸急促,似是十分紧张。
白奇间在心里笑话小武,他怎么忘了,怀王可是小武的偶像,五年前怀王平定大漠游牧蛮族的消息传到都城后,小武便十分崇拜怀王,又在集市上的说书先生那听了些怀王御敌的故事,彻底被怀王的勇气和智谋折服了。
这还是小武第一次见到自己心中的大英雄颜展,自是十分紧张,生怕给他留下坏印象。
颜展察觉到眼前年轻人粗重的呼吸声,以为他是畏惧自己,亲和地抬手将他扶起来,告诉小武:“大街上就不用行礼了。”
沈舒衣站在一旁,同怀王紧挨着,见到小武和白奇间后神色淡漠,没做表示。
小武被怀王扶起,又朝沈舒衣躬身问好道:“老师。”
怀王听小武这样称呼沈舒衣,歪头看了沈舒衣一眼,小武他们在前方,看不到怀王这时的神情。
沈舒衣没搭理,怀王又转过头看着小武他们,问:
“你们是学宫的学生?”
“是。”小武和白奇间回答。
“还有事吗?”怀王问。
“啊?”小武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本来偶遇怀王还想跟他聊两句,现在来看到是自己叨扰了,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殿下请。”
说着胳膊一伸,为怀王和沈舒衣让出一条路,街道上人员密集,小武为了让怀王有出路,几乎要融进这密密麻麻的人潮里。
怀王对小武的殷勤没什么表示,揽着沈舒衣理所当然地顺着小武剥开的道走了,他们和小武擦肩而过,小武敏锐的听觉听见木棍敲击石面的声音。
哒哒,哒哒,伴着怀王他们的动作在规律响动。
小武惊奇抬头,沈舒衣恰好走到他面前,几日不见,男人更显瘦弱,眉眼间透着疲惫与无奈。
他走路时上下起伏的动作比正常人要大很多,看起来费力且僵硬。
小武隐约猜到原因,求证一样向下看去,沈舒衣腿旁果然有一根细小的拐杖,他拄着拐杖的动作很轻,街上人来人往不易察觉。
沈舒衣的腿怎么了,小武疑惑地想着,完全忘了收敛目光,他此时直勾勾盯着沈舒衣的腿,被本就敏感的男人察觉。
但沈舒衣只是回身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没做其他动作,跟着怀王欲走,小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鬼迷心窍,他伸手想抓沈舒衣的衣袖,却不小心扯到这人垂落在侧的发丝。
随着走动,沈舒衣突然头皮一痛,小武也发觉,赶忙松开手,暗道自己太鲁莽,怎么能上手呢,站在原地准备迎接对方的怒斥,可谁想沈舒衣第一时间却不回头看是谁,而是先用双手将自己的头发拢到胸前,不住地战栗。
怀王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将扶着沈舒衣的手松开后又重新覆上,接着转身给小武使了个眼色,小武读得懂,怀王让他赶紧离开他们。
白奇间看不下去了,拉着小武硬把他拽走:“我的哥,咱别丢人了。”
小武松开他,说:“沈老师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白奇间摸不着头脑,随口说:“我哪能知道,估计跟怀王撒娇呢。”
说罢见小武依然挤着眉头,依然在想刚才发生的事,白奇间不耐烦地走到小武身后推着他走:“管闲事呢,人家是夫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走走走,我们吃饭去。”
两人都是不差钱的少爷,他们走到全京城最好的酒楼前,被告知没有提前预订不能进后,掏出来三倍价钱,成功进店。
一桌好酒好菜伺候着,白奇间不禁感叹:“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那破学宫进去纯受罪。”
小武赞同地点头,狠狠夹一筷子菜送进嘴。
“好吃。”小武点头赞赏:“等下次休沐咱们再来。”
“一言为定。”白奇间眉开眼笑,冲小武敬了杯酒。
小武吃着吃着,却不受控制地想到沈舒衣,想到他刚才的种种异常,他竟然拄上了拐杖,走路还尚需要人搀扶。
沈舒衣这几天没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伤到腿了。
小武和白奇间吃饱喝足后,又在大街上闲逛一会,小武在卖果子的小摊旁驻足,果子摊前的大街上横放着一根细小的拐杖,做工精致,一看使用者就非富即贵,而让小武驻足的原因是,这跟拐杖同自己刚才在沈舒衣那里看到的太像了。
白奇间疑惑地跟上他,不知道小武停在这要干什么。
“老板,这些果子我都要来。”小武拿出一块银子。
老板不可置信地问,公子可带了家丁。
白奇间笑着拍拍小武,小武手臂上的肌肉发出结结实实的响声:“我兄弟练武,搬点重物不在话下。”
“买这么多,要请学宫里的兄弟吃吗?”白奇间帮小武拿了一点,边走边问。
“嗯。”小武点点头,说:“跟他们培养培养感情。”
“你什么时候通人性了?”白奇间调侃道。
“别让我扔下这些东西揍你。”
怀王府里,怀王放下正在批阅的文件,揉揉眉头,闭上眼。之后他听见一个人的走动声,迈着不是那么匀称的脚步,缓慢地挪过来,咔嚓一声,怀王再睁开眼时,烛火燃得愈发亮。
沈舒衣一直坐在怀王身边,如之前他们成亲后的五年一样,给怀王端茶倒水地伺候着。
怀王习以为常地看了他一眼,问:“腿好点了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沈舒衣低声回。
“能跪吗?”怀王问。
沈舒衣困惑地抬头和怀王对视,对上那双盯着他浅笑的眼睛后,又快速错开视线,心头再一次失落。
他没吭声,直接跪到怀王脚下。他的腿自然没有好利索,也不太有可能会好,陈年旧伤,怕是要跟他一辈子。
沈舒衣这一跪,膝盖被硌得生疼,他支持不住,难耐地攀着眼前人的腿做支撑。
沈舒衣自白天遇见了吴小武他们后就一直闷闷不乐,颜展本是想带他出去玩,却适得其反,惹得自己也不高兴。
刚才用晚膳时,沈舒衣又跟自己提回学宫的事,颜展的脸当时就冷了,沈舒臾前几天刚瘫在学宫里回不来,这几天稍好点就想回去,颜展不知道沈舒衣到底怎么想的。
他问:“怎么,看上学宫哪个小伙了。”
这是随口一问,颜展不指望沈舒衣回答自己,他只不过是习惯性地侮辱一句罢了,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在沈舒衣睁大眼睛惊奇地注视下,颜展不等沈舒衣反驳,说出口一个名字:“赵从南。”
“他是谁。”沈舒衣虽这么问,但略显敷衍的语气暴露了他知情的事实。
颜展看着眼前人假意不知的虚伪,气不打一处来,维持了短短几天的温情全部烟消云散,他弯下身子强迫沈舒衣看着自己的脸。
沈舒衣抿抿唇,有些悲哀地想:颜展自己永远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是多么可怖。
五年的夫妻难道这么脆弱吗?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讲他苦苦维持的关系撞得支离破碎,不,沈舒衣闭上眼。
他和颜展从来都是挖苦与报复,哪里冒出来的情谊。
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上赶着给颜展找不痛快。
“沈舒衣,我给你时间好好想。”
“想好了再走。”
一句好好想,沈舒衣便一直在怀王书房待到现在,怀王办公,他就给他倒倒水,研砚墨,灯火暗了,他就帮他将烛火剪得旺一点。
为人妻的本分做得极好,但怀王想听的话却一直没说。
颜展终于忍无可忍,决定给这个虚伪的人一点颜色,眼看着他顺从地跪在自己脚下,宛如回到五年前。
“我再问一遍,赵从南是谁。”
沈舒衣依旧闭嘴不吭声,脸歪过去,尽量避免与颜展对视,颜展大手一伸,捏着他的脸将沈舒衣强行掰正。
“怎么,”沈舒衣突然笑了,他挑眉问:“殿下如此费劲地暗示我,是想让我再杀赵家一人吗。”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突兀地从怀王书房传出。
“贱人。”
颜展是个武人,手上力道极大,更何况他这一巴掌不加收敛,直接将沈舒衣扇得脸偏到一旁,整个身子都支撑不住,跪坐地上。
“呼……”沈舒衣深深喘了口气,撑着地的一只手空出来,缓缓摸上自己被扇得火辣的脸颊。
“赵从南是赵易的弟弟,我知道。”沈舒衣终于回答了颜展的问题,他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殿下不愧跟赵易是好兄弟,赵从南也不愧是赵易的弟弟。”
“你什么意思。”颜展问。
“在你们眼里,我就是……”沈舒衣微微抬起脸,想张嘴却终究说不出口,他哀默至极,放下挡住脸的手,眼神放空,瘫跪在颜展身前。
颜展却不想放过这个看似可怜的男人:“这是又演的哪出戏,是你让沈舒臾杀了赵易,是你欠赵家一条人命!”
颜展一句接着一句,不间断地刺激着沈舒衣:“你在装什么可怜,沈舒衣,你一直都这么恶心。”
“嫌恶心你可以休了我,我会带着守伊离开王府。”
漫长的沉默后,沈舒衣这样对颜展说道。
他声音平静,好似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并且没有见好就收,在颜展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时,沈舒衣继续讲:“明早我们就去官府,不……”
“殿下要是嫌烦,嫌丢人,把休书给我,我自己雇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