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寰宇钟塔的指针依旧在走。
酒馆最前排,绿斗篷的男人闭目沉浸在音乐里,背上是清晰的军队徽记。
没有佩剑,也没有携带其他武器,他对于米粒和雷曼的贸然打扰并未表现出不悦,语气温和地自我介绍后,顺着话题聊了下去,“您赶了这么久的路专程来听夏洛特小姐的演奏?我以为您会更喜欢……激昂的乐章。”
是对游荡者们的刻板印象了,米粒挑眉,“我都喜欢。”
她不动声色地瞥向他斗篷上的徽记——确实是覆影明灯的标志,“这是军队的纹章?我从没见过。”
亚伦的表情闪过一丝困惑,旋即又恢复自然,语气笃定,“我们为伟大的意志而战,为守护德拉肯海姆而战。”
很久以前,有谁也这样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我们为光复德拉肯海姆而战。
我们势必要夺回德拉肯海姆,百死不悔。
她眯起眼,一指不远处的圣武士采佩西,“可以问下你们是哪只军队吗,我的朋友在寻找他的哥哥。”
亚伦挺直脊背,语气隐含骄傲,“覆影明灯,是驻军中的一支编队。”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喔,很遗憾我的朋友要失望了。那……可以问下覆影明灯编队成立多久了吗?”
“十四年吧。”亚伦随口答,“如果您想有意加入,我们正需要优秀的斥候。”
十五年前的大灾变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德拉肯海姆光复战争中,复国军逐步组建了覆影明灯,他,他们都不应该存在于陨星坠落前。
米粒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动摇,但亚伦的眼神澄澈坚定,没有说谎的主观意愿,他真的相信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驻军士兵而已。
谁在篡改他的记忆,这个酒馆?杯中蜜酒?还是琴声?
雷曼向前一步,胸膛微挺,刻意模仿新兵笨拙的仪态,“我想参军历练,该去哪里找你们?”
他递出一枚铜制徽章,“只要你愿意守护德拉肯海姆,随时欢迎,去驻地找士官长报到就行。”
可覆影明灯根本不存在“驻地”,他们只有烬木村的临时营地。
雷曼继续试探,“我见过你们的人,但是听说有十二人在牧羊者之门附近换防时,遇到怪物袭击后失踪了。他们的长官安松上尉正为此焦虑。”
亚伦的笑容僵了一瞬,但语气依旧温和,“什么样的怪物?”不等雷曼回答,他笃定道:“我们常在外域作战,不参与城内治安。你说的……大概是别的部队。”
亚伦在扮演一个不完全真实的角色,而存在逻辑矛盾的地方,似乎是被他自己合理化了。
“喔,我想起来了……你们的总司令是艾利亚斯?那个枪法精妙的络腮胡子?”
她瞎编的。
亚伦的水杯停在半空,他被麦茶呛了一下,认真回忆了下,“不,不是,我们的长官是霍恩上校。”
“咦,那你们的驻地在哪里?”
亚伦语气轻松,“我属于外城区的第三分队。”
“可是,整个德拉肯海姆城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抱歉,我不太懂这种黑幽默。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黑暗,德拉肯海姆的阴暗面,还不至于将之称为废墟的地步。”
米粒:“你有没有见到过那些变异的大老鼠,还有皮肤溃烂、肢体扭曲、长满触须的人形怪物?它们是一场灾难后……”
奇异的是,他对妄质生骸和鼠怪们并不陌生,“这些异位面传送过来的怪物确实曾给我们造成过一段时间的困扰,不过好在已经都解决了。”
他对所有的违和之处毫无察觉,如果指出他话中存在破绽的地方,那股无形之力是否会再次修正他的意识。
米粒:……
那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与此同时。
“愿圣火指引您的剑刃。”采佩西举起酒杯,与那位爽朗的白银骑士轻轻一碰。
“安妮卡·帕特,第五分队骑士长。”
十五年前,他的父亲隶属于白银骑士团第三分队,即使不记得名字,他也能确定,那时候的第五分队骑士长,是个男人。
“您是否听说过闪电这个绰号?他是我的父亲。”
安妮卡的表情凝固,她盯着采佩西的脸,大概是真的从中挖出了某个熟悉的轮廓,仿佛在看一个从时间裂缝里爬出来的幽灵。
“闪电?他的儿子不是刚刚……”
采佩西的酒杯始终未沾唇,他捕捉到了骑士长微妙的表情变化,“刚刚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我记错了。”安妮卡很快调整了表情,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还没宣誓进骑士团?”
采佩西摇头。
“那正好。如果闪电他舍不得狠训你,可以送你来我这儿做扈从。我们白银骑士团最擅长的就是把软蛋捶打成铁块!”
这是骑士团的传统。
家族子弟若想更进一步,往往会被送到高阶骑士手下磨砺。
可父亲从未提起过她。
不论她来自更早之前还是很久以后,不论她是战死后被困于此的亡魂还是活生生的骑士,至少,安妮卡并不属于十五年前的九月十六日。
“这里的伴奏很特别,您喜欢钢琴曲?”采佩西转移了话题。
“不,我喜欢夏洛特小姐。我们轮值期间在这里休息,顺带守护她的安全。”安妮卡的目光转向舞台上的琴师,神情变得柔和,“宫廷乐师们觉得下城区的空气都是馊的,没人愿意将他们高雅的艺术献给穷人欣赏。整个德拉肯海姆,也只有她愿意将钢琴演奏带到下城区这样的地方来。自然,还要感谢慷慨的老板,愿意提供这样一架昂贵的钢琴。”
而赛弗已经观察这个圆胖无害的老板好一会了。
酒馆老板正窝在柜台后,用胖乎乎的手指洗一副扑克牌,他像一团裹着红色天鹅绒的肉山,袖口绣着金线,却沾着可疑的酱汁污渍。
他的黑发蓬松如狮鬃,小胡子蜷曲,圆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狐狸般细长的眼睛。
“先生,我想问个奇怪的问题,但绝无恶意喔~”赛弗拖长尾音,尾巴在身后晃出无辜的弧度,“今年是哪一年?”
老板噗嗤笑出声,脸颊的肥肉颤了颤,“这又是什么小孩子的暗号游戏?猫咪,现在是1111年9月1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