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记绸庄是郢城排得上名号的布绸店,虽按老乞丐的话说,此时那些丝绸已经“捉襟见肘”了,但仍有许多妇人、管家前来订货取货,裁做新衣。
乍一看看不出什么问题,唯有顾客一脸遗憾的离开时,才能瞧出些许端倪。
店内装潢很是精致,专门打造的柜台上,陈列着一匹又一匹的布料,绫罗绸缎一应俱全,绿植花束点缀其中,燃着香,倒也算是雅致。
左右看看,并未看到那位“乔二”。
“您二位是头次来吧,可以随便瞧瞧,我们家的布料都是顶顶好的,便是威远大将军的夫人,也从我们这儿订货咧。”一个年轻的伙计迎上前。
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面带微笑,整个人的气场比较亢奋,只是仔细看去,能看到他下眼睑处,青乌发黑。
“对,头次来。听说咱家的丝绸比较有名,想着离开前买上几批,送给舅母当见面礼。”时媱捏了个半真半假的回答,“可有比较好的推荐。”
“有的,您看看这匹怎么样,样式不老,颜色也不跳脱,做成衣服定是很好看的。”伙计引着时媱和程思嘉往后走,指了指台面上绣有缠枝忍冬花纹的布料,“便是您穿,也好看的。”
他拿起摆在前面同样材质的荷包,递给了时媱。拿在手上,微凉柔顺的触感,叫人仿佛置身刚刚化冻的小溪。
银灰色的底纹,绣在菖蒲紫的、泛着流光溢彩的绸缎上,既好看又大气。
饶是谎言,也会成了真。
时媱不禁问:“取这么一尺布,大概要多少银钱?”想来是不便宜的。
“一尺不贵,给五两银子就成。”伙计追问,“现在给您包起来?”
时媱吃惊的看过去,五两银子还不贵,那什么布料算贵的。
似是读出了她的心中之语,伙计满脸自豪的指向另一旁在桁架上陈列的华衣:“您瞧见那身没有,是我们家夫人亲手裁制的,全天下独此一件,独有一匹,名为「灼灼」。寻常人都不卖呢!便是这剩下的布匹,足足卖了百两黄金,才有了我们现如今的牡记绸庄。”
他侃侃而谈。
“这是婚服?”时媱问。
正红的大袖裙上,以霞粉丝线勾勒着,交相辉映。大片绣有的并蒂枝蔓、祥云五蝠,想来是寓意喜结连理。
从肩部往下,直至齐腰的位置,点缀着衔珠的仙鹤,银白的暗纹处理,似朝露将晞未散,仔细看去,随光影流转中,恍若要破帛而飞。
若是动起来,该有多美呀。
伙计点点头,有些怅然:“这是我们夫人和东家准备成亲时,亲手做的衣衫。我是亲眼瞧着一点点织出来的,可惜了……没穿上。”
“为何没穿?”时媱问。
伙计支吾两声,转移话题:“嗨,没什么,我们东家给夫人做了新的衣裳。”
“这样,这衣服这么贵,后面来买的那个男子,想必很爱他的夫人。”时媱顺势转移,也不多嘴追问。
“谁说不是呢,姑娘,这匹布您要买给您舅母吗?真不贵,实话跟您说,这也是我们夫人亲手织的,旁的您再要,也都没了,我们夫人的手艺,绝对是这个。”他做了个顶顶好的手势。
可时媱囊中羞涩,实在是付不起这个价钱,除非去系统商城里,拿积分去换,但这也太不值当了。
说起来这个颜色……
“这荷包可卖?”她问。
伙计愣了一下,委婉道:“姑娘,这荷包是不卖的,但若是您买上一匹布,能给您搭上。”
时媱也是一愣:“从来不卖吗?”
“从来不卖的。”伙计肯定的回答,“但是搭送荷包是一直都有的,本是裁样衣剩下的,我们家娘子觉得可惜,就都做成了荷包,叫我们送给客人。”
他一番解释,叫时媱气笑了。
这老乞丐!
她说他怎么不自己进来买,原先想的是这店里不让他进,嫌他脏臭买不起,会赶出去。合着是因为人家压根儿不卖,得买布,才会送。
坑的是她啊——
一时间,时媱都有些怅然了。
“嘿,这个老家伙,心眼子还挺多,真能坑人啊,我找他算账去。”程思嘉竖起眼尾,生气的看向外面。
“别了,是咱自己许给他的,找他反倒显得咱反悔,没有信守诺言。”时媱抓住程思嘉的胳膊。
“可……一匹布委实是太多了。”程思嘉小声道,“咱有那么多钱吗?”
时媱额角猛跳,看向伙计:“这一匹有多少尺?”她得看看,自己积分够不够,这是一匹啊,可不是一尺。
伙计笑笑:“寻常一匹布料大概40尺,不过您放宽心,这匹没剩多少了,好多娘子喜欢呢。大概也就六七尺,若是要的话,给您折个零头,算三十两银子,这荷包也送您。”
店里就这个规矩,强迫不了。
抱着匣子出去的时候,时媱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她的积分啊,就这么白白花出去,她都没舍得买其他东西。
这老乞丐,坑人不浅。
好在程思嘉没有问她哪来的钱,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见着时媱抱着东西,老乞丐先是心一虚,接着摊开爪子:“给我吧,咱钱货两讫了。”不等时媱开骂,继续道:“你们后续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就去城西东民巷巷尾那颗香樟树下的破庙中找我。老夫我是没什么钱,但在郢城,也是能被称一句江湖百晓生的。”
时媱吐出口气,将荷包递过去:“行,我信你。今天的事,还请老丈不要和任何人说,若是有新的发现,也请您及时告诉我们。”
将现在住的客栈地址给他,时媱和程思嘉摇摇晃晃的回去,累得不轻,刚好遇上了同样回来的魏明泽。
“游神医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魏明泽叹气:“别提了,他走了没几步就说累了,又没多久,说饿了,我烦得没边儿,就让他自个儿先回来了,我一个人去查。”
“如何。”程思嘉上前搀住他,“有没有什么线索。”
线索自然是没有,打听了许多附近的人家,也暗中探访了城里的边边角角,愣是没有半点消息。
他苦笑:“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算错了,穆平安他们根本没有被带进城。那么大个人,还有俩孩子,这群盗墓贼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这般隐秘。”
程思嘉:“我们这儿倒是有一些线索,先回房吧,回房再说。”
屋内,游熠躺在床上,祁晟靠着桌子喝茶,见他们回来,游熠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赔笑。
“回来了,怎么样。”
魏明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的床上,哎呦着和程思嘉诉苦,求软。
祁晟倒了杯水,递给时媱,又接过她手中的匣盒,不算轻。
“这是何物?”
“线索。”时媱开口。
打开一看,是布:“怎么说。”
时媱也拿不准,将自己的想法和遇着老乞丐的事情摊出:“就这些事儿,我觉得里面有问题。可能接应盗墓贼的,就是牡家的人,尤其是那个乔二,出城和进城不足一天,看着就不是好人。但听那个伙计描述,牡家的当家是个‘老实人’,其夫人更是个心灵手巧的能人。”
不像是能和盗墓贼扯上关系的。
“你要这么说,确实很可疑,箱子足够大,能装得下孩子。没有将士盘查,顶着城门开离去,又顶着城门闭进来,也不会引起更多的人注意,只当是懈怠。”魏明泽分析着,也是对上了思路。
“那从牡家入手找穆平安他们,是有很大可能的啊,总比没方向,像个无头苍蝇强。嘶……说起来,一个姓穆,一个姓牧,倒是有‘缘分’。”游熠眼睛转了又转,“不如去牡家探探。”
魏明泽本就有怨气,听他上嘴皮和下嘴皮这么一碰,就要探探,连忙道:“你说得轻巧,要怎么探!”
游熠:“这还不简单,不是说了那主母生病要死了,且不提她是不是妖,我这么一个神医,亲自上门看病,还能推三阻四不成。”
“行,那你就去。”
游熠反唇相讥:“你得陪我一起。”
魏明泽有些离谱的瞪大了双眼:“凭什么!我才不要和你一起。”
“就凭那老乞丐,说她是妖。我一个普通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万一不知道问了什么,惹恼了她,不是得有个人保护我。你可是道士,还是个伏察,保护百姓是理所应当的吧!”游熠噼啪一顿,料定他无法拒绝,又不会推给程思嘉。
游熠冷笑,他这半个月可瞧得清楚,这里就他一个光棍。
拿捏这些人,哼,简单。
如他所料,魏明泽指着他的鼻子好半天,最后恨恨的放下:“行,你行,我陪着你去,我到底要瞧瞧你要怎么探。”
“那你们在明,我去后院在暗,若你们不顺利,我也能兜底。”程思嘉回。
时媱立刻道:“我也去,绝对不拖后腿。”她认真的保证着。
程思嘉想了想,觉得也成,刚要答应,祁晟垂着眸子打断。
“ 程司捕,你去盯着那个乔二,我陪着她去,这布确实是妖织出来的,你们去我不放心。”
淡淡的妖炁染在纵横的经纬线上,浸在每一根丝线里,若伙计没撒谎,那牡夫人,或许还真是妖。
就是不知道这个妖,在里面扮着什么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