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覃乔老远就看见张爽站在门口,眼睛睁得老圆,活像见了外星人。
陈嘉树刚停好车,她就从三轮车跳下来,一手捧着刚喝两口的奶茶,另一只手拎着装了两杯奶茶的袋子。
张爽昂首阔步上来,先对她点个头,然后视线越过她肩头,“你小子可以啊,出去工作还带个秘书,给人家开工资了吗?”
某人对他的调笑的话语充耳不闻,绕道而行,径直往店里去,端的一副高冷样。
好啊,短短一分钟不到就换两张面孔,刚才谁嘴角翘得和招惹蝴蝶的花儿一样。
张爽拔腿要去逮他,覃乔见状上前一步,提起袋子伸到他面前,“请你喝奶茶。”
“请我?!”张爽脸上作惊讶状,手却伸的快,自觉地从袋子里拿出奶茶和吸管,“谢谢啊,覃记......覃乔。”
张爽将吸管插入奶茶内,仍没忘记正事,追在陈嘉树屁股后面喊,“见色忘友是吧!”
覃乔咬着吸管慢腾腾走进店内,小萍看到她,尊称她一声,“乔姐。”
这句“乔姐”让她被刚冲入口的奶茶呛到,强行咽下去,扭过身面朝外面猛烈咳嗽。
“咳咳——咳咳”
咳得眼角都泛出泪花。
虽说她比小萍看上去是大些,被称为“姐”也合理,但“乔姐”这个称呼,怎么听都像是港片里hei//帮大姐大。
背后忽然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男性大手,指间夹着张雪白餐巾纸。
覃乔吓了一跳。
陈嘉树什么时候站到身后的?她竟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手里拎的奶茶袋被他自然地拿过去,覃乔则抽走他另只手里的纸巾,掩住嘴,轻轻咳嗽。
柜台里的小萍接住陈嘉树拿给她的奶茶,道了声谢,“谢谢老板。”
另一杯是覃乔买给他的。
他握着这杯还有余温的奶茶,半转身,恰与回身的覃乔同一时间,目光撞到一起,她微怔,率先撇开眼睛。
如白瓷般细腻的脸上因咳嗽浮起两团红晕,从颧骨一直漫到耳尖,她真的很容易脸红。
陈嘉树转开含笑的眼,径直往回走,这副样子又被杵在工作台前的张爽看个明明白白。
在他刚走到柜门口时,张爽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吸管差点戳到他的眼睛,他脖子往后抻,张爽却压在他耳侧,声音带着暧昧的尾音,“那天你们是不是...嗯?”
陈嘉树眼皮连跳两下,一记拳头直接送过去。
张爽没料到他会动手,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哎哟哎哟”边嚎边捂着肩膀往后退。
停下,他刚要骂人,瞥见覃乔走近,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他马上换张笑脸,摇了摇手里的奶茶,“是嘉树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吧?”
陈嘉树走进操作间,转身倚着桌边,撕开吸管包装纸,将它扔入垃圾桶内,全程眼睛未离开张爽。
余光顺便带到覃乔脸上,她一脸乖巧的笑,“嗯,陈嘉树告诉我的。”
“你看我不知道你今天在这儿,”张爽做作地叹声气,“我看某人不想我留在这儿碍眼呢,我走了吧。”
覃乔不知道张爽在逗她,惊慌地阻止他,“别.....陈嘉树说你们早就约好今天中午去外面吃。”
陈嘉树看不下去,“闭嘴,等我一分钟,马上走。”
这句话是针对张爽的。
出发前,陈嘉树对小萍说,“到五点你锁门关店,回去就好了。”
红灯亮着,覃乔转眸问陈嘉树,“你下午不——”
回来两个字还没出口,他的手已伸过来,一只深灰色长方形盒子递到她眼前。
他的嘴角匀出一丝笑意,而恰在这时,天穹几片乱云被风吹跑,阳光倾泻而下,金黄的光线描摹出男人立体的轮廓,同时为他的笑容平添了几分暖意。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而后低低开口,“送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
覃乔攥紧背包两条肩带,嘴巴微张,喉头那口气像被什么堵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猝不及防,肩侧被路人一碰,一声低柔的“小心”破开喧嚷,落进耳内。
低、磁、醇,但不厚,尾音仍残留几分少年气。
下一秒,她的另条手臂被握住,轻轻一带,她撞进对方怀里。
因是仰头的姿势,嘴唇堪堪擦过他的下颌,两人实在太近了。
熟悉的馥郁的皂像包裹住她,周遭似按了暂停键,耳边只剩下“噗通——噗通!!”是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手掌下滚烫,与她心跳同步跳动,她微微垂眸,掌心下分明是陈嘉树的胸膛,她触电般缩回手,立即退后半步。
那只盒子又出现在视野中,她慌慌张张地问,“生.....生日.....你怎么知道?”
“你Q/Q空间推送了生日提醒。”他嗓音沙哑的不像话,“我随便买的。”
盒子磨砂材质,质感看着很好,他手掌裹住盒子一半,英文LOGO完全展现——Pelikan。
楚雨桐有同品牌的钢笔,是她念大学前,她父亲送的。楚雨桐一直视若珍宝,还曾提过一嘴,该品牌的钢笔千元起。
随便买?
送她这么昂贵的礼物?
覃乔深呼吸一口,一口气提上来,抬起头,和眼前人对视,“太贵重......”后半句卡在齿间。
只因她想起去年,她送出保温杯时的心境。
无关乎情爱,怀揣真心实意被拒绝,不但会觉得挂不住脸,心里还会不好受。
思衬过后,覃乔双手去接, “谢谢。”
倚着车门抽烟的张爽,隔着缭绕的烟雾和马路,盯了这两人许久。
自然看到了陈嘉树送钢笔的全过程。
前几天,陈嘉树发信息问他,一个女性朋友生日送什么礼物合适?
他给的建议可以送口红。
这只盒子前天在操作台上张爽见到过,他还偷偷打开看了,是一只纯黑色钢笔,上面还刻了“覃乔”两个字。
这小子你说他不会吧,他会动心思送礼物,你说会吧,又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送礼。
整的和地/下党交接情报似的。
覃乔和陈嘉树一前一后坐入车内。
两人都坐在后排,张爽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刚刚还‘如胶似漆’的两人,这会儿倒是避嫌似得,一左一右贴着车门,留出的空间都能划一艘小船。
这两人可真有意思。
十字路口绿灯倒数三秒,一眨眼跳到红灯,没开过去,张爽一脚刹车停在斑马线前。。
后面两人往前倾了倾。
“覃乔你会开车吗?”张爽觉得车里太静了找话聊。
覃乔从前排两张座椅中间望过去,盯着张爽的后脑勺说,“高三毕业考了驾驶证,会开。”
食指敲方向盘的同时张爽说道,“现在的大学生,高三毕业都会学车,我也是那时候学的车,只不过我不是大学生。”
他从后视镜中看了陈嘉树一眼,原本想说:“嘉树也有驾驶证”,想想还是作罢。
陈嘉树是和他一块考得驾照。
他职高毕业那年,到十月满十八岁,第一件事就是去学车。
一个人练车觉得没意思,他便偷拿了陈嘉树的身份证给他报了名,这笔钱还是从老头子那儿骗过来的,而这事直到今天陈嘉树也不知道。
几年前考驾照不像现在必须要做视力检测,只要交钱其它是教练都能解决。他的先斩后奏把陈嘉树架了上去,他不得不陪他一起学车,一个半月时间两人通过所有考试拿到驾驶证。
三月之后,陈嘉树把这笔费用还给他,他不爱欠人情。这些年陈嘉树有拿过他的车练手,次数不多,他对开车似乎兴趣不大,每次都是被他逼着开的。
但那是他当初的想法,自从知道陈嘉树有夜盲症,他上网查过,夜盲在光线弱的地方视力会变很差,他夜里不能开车,阴天对他视力也有影响,甚至桥洞、隧道……
他明白过来,不是兴趣不大,而是限制太多。
不止是汽车,为了开展上门维修,更好的服务顾客。
陈嘉树从他的朋友那儿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他每天开着这辆车出去,天气晴朗没什么事,遇到天气状况不好的时候,尤其下雨天,他需要很加倍小心。
但也有避免不了的时候,开车毕竟是目视前方,想要避开地上的坑洼、台阶、碎石需要打起十二分注意力。
最严重的一次,车轮压过地上的砖块,车子失控,他摔的左小臂骨裂,因此还住了一周的医院。
回到家,他不顾奶奶以及他的劝阻立即投入工作,只因手里的单子实在太多,不能耽误。
这些事,张爽是趁着陈嘉树去卫生间,偷偷告诉覃乔的。
这丫头眼睛憋的红通通像兔子,泫然欲滴的样子是真为陈嘉树心疼。
“今年一月中旬,大雪天,嘉树步行回去的路上被一辆逆行而来的电瓶车给撞了。”张爽边吃边和她说,“那段路就在大学城里面,那天这条路上一排灯都不亮......要不是这样嘉树也不会被撞。
肇事者逃逸了,他的手电筒在撞击时飞了出去。手机那点光亮根本不够看路,嘉树这小子平时死要面子,那晚要不是真的一点都看不见了,他绝不会给我打电话。我赶到时,他站在一家店门口,满脸都是血,吓得我赶紧送他去医院。医生做了消毒清创,还好只是看着吓人,都是皮外伤。
就是那天早上,我开玩笑说给你发信息让你过来安慰安慰,结果他冲我发了老大一通火。但老子才不吃他这套,最后他只能求我,让我别去打扰你,还说了一句——”
看着覃乔这张铺满泪水的脸,张爽放下筷子,眉心微拧,说:“不要去坑人家小姑娘。”
想到那日的一向骄傲的陈嘉树请求他时的场景,张爽感到胸闷滞涩,他在心里叹一声气,借此缓解这种症状。
这小子早就动心了,偏偏自己死不承认。
如果不是覃乔回来找他,他啊早就断了念想。
身份、家庭、社会关系,夜盲.....就像一座座越来越险峻的山,而夜盲则是移不动的大山。它所带来的长期问题,这种痛苦只有当事人知道。
嘉树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不需要同情,却也希望被人接受。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那只能他来说。
小姑娘如果无法接受,选择离开,也好,反正短痛总比长痛强。
但是,在他看来,覃乔这小姑娘看着就聪慧,不像心血来潮,一冲动就不管不顾的那类人。
眼角余光中忽地出现陈嘉树的身影,张爽立即闭嘴,顺便给覃乔使了个眼色。
覃乔则抽了两张纸巾擦脸,在陈嘉树坐到她对面时,咧开嘴角微笑。
她这张明媚的笑脸让刚拿起筷子的陈嘉树手一抖。
她好像在用力向他.....证明什么?
*
是夜,陈嘉树坐着张爽的车回到家。
他走下车,打开手电,笔直的光束穿透昏黄的夜,打进大单元楼内,照出楼梯间漂浮的粉尘。
他抬腿就走。
背后忽传来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他有一瞬怔仲,须臾间,覃乔已经站在他面前。
担心强光刺到她眼睛,陈嘉树拇指摁电源键,关掉手电筒。
女孩在他面前昂着脸,可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唯一可见的就是她那双昳丽的眼眸似盛起天上的繁星,光芒四溢。
早在下午,张爽就把覃乔送回了学校,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特意等他回来?
“怎么了?”一出口这三字像是一根两头攥紧的细线,因绷的太紧而颤抖。
“国庆节我向你请了三天假,我去了一趟京市。”
夜深人静,微凉的风从侧面吹来,女孩低柔的嗓音如同荷叶上面摇摇曳曳的露珠。
“京市?”陈嘉树不解,低低地念。
“我室友是张东主任的外侄女,她帮我拿到了张东主任的坐诊号。”她提着影像袋子的手指蜷了蜷,“他看了你去年的病历,说情况很稳定,失明的概率微乎其微。陈嘉树,肖浩......他是故意把最坏的结果告诉你。”
京市距离澜川一千多公里,而那位张东主任是国内首屈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