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转头看向林见鹿,他感叹道:“你长大了。身体有异常吗?”
“有点。但时间一长异常又消失了。”
利维坦点头:“很正常。毕竟你一直待在实验室,总会有点水土不服。”
培养皿静静无声地矗立着,营养液冒起气泡,散发着荧荧光芒。
此刻林见鹿活生生地站在利维坦面前。利维坦看着里面相似的面容,一时无声沉默。
林见鹿看出他的迟疑。
“没关系的,我理解。”
他走到培养皿面前,伸手抚摸上玻璃,对着里面不同命运的自己,
他的声音带着梦幻而轻柔的哀伤。“这是为了人类的命运和未来所做出的,必要的牺牲。”
他回头,从伤感中挣脱。他笑道:“况且我并没有失去什么。”
利维坦受到触动。
“你能理解我们的理想!这是伟大的事业!”他努力地大口呼气,说:“你是多么伟大!”他激动地甚至站不稳。
林见鹿说:“不要激动,利维坦先生。”他歪头笑了,眉眼眯眯。
林见鹿扶着利维坦坐下,然后起身亲手倒了三杯水,一人一杯。
利维坦接过水,还在说:“一定是我战胜了命运!所以等到了你的到来。”
他一口干了水,狂热道:“你现在还好吧?加入我们做点实验怎么样?再给我们一点基因和数据!你可是伟大的初始样本!智慧的结果!”
利维坦是科学的狂信徒,世上所有都无法破坏他自认为的正义。他沉浸在掌握基因序列的梦中,渴望拉上其他人一同沉沦。
林见鹿这次没有回答他。他的态度冷了下来。他安静地欣赏利维坦的独舞。
他转过头看向Z,问道:“我倒给你的水为什么不喝?”
Z缓缓开口:“我怀疑你要杀人。”
利维坦手中的玻璃杯应声而落,带着他的狂乱而不真实的迷梦摔成一地悲剧。
利维坦也摔倒在地,玻璃碎片扎进他的血肉中,鲜血不断渗出。他口吐白沫,睁大眼睛望向虚空。灵魂从□□挣脱,走向寂静的死亡。
林见鹿对此并不惊讶。他淡定自若道:“可惜了。”不知道是在说地上的亡者还是告诫身旁的活人。
他对Z说:“放心,你的水是干净的。”
“是吗,真是荣幸。”Z道。
林见鹿对他微笑:“你可以尝一口试试。”
Z耸耸肩道:“那还是算了。”
“我只有一条命,赌不起。”
Z道:“你不问我知道了什么吗?你想隐藏什么?你要杀了我吗?”
林见鹿道:“原因有很多。利维坦是个疯狂的科学家,而我是实验品。至于你……”
Z打断他的话,他扯住林见鹿的衣领,放肆地露出张扬的笑。
他说:“语言和文字是巧言令色的。我不在乎你的答案。”
林见鹿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漆黑如深夜的眼眸盯着自己,唯一的反光即是那早已死去的月亮。
林见鹿并不慌张,也不惊讶。他只疑惑:“你应该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看到我杀了人。却一点也不在意。”
他的背后是无数个漂浮的实验品,大大小小构成他成长的脉络。
林见鹿说:“作为一个非正常人类,我也很苦恼怎么才能与人相处。可你是一个例外。”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们会恐慌,会怀疑,会心怀芥蒂。然后你说明自己无害,展示自己的可怜的过去,他们又会怜悯,会不忍,会感同身受。”
Z如同一个无法预测的黑洞。林见鹿深知他的危险性,却无法挪开目光。理智和本能告诉他要远离这个人,他太危险,太不可控。可感性和意识却让他忍不住着迷,他太神秘,太神奇,太与众不同。
林见鹿疑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环境塑造了这样的你?”
Z以问代答:“那你呢?你的谜底是什么?你杀了那个研究员是因为怨恨还是——”
Z眼光锐利:“杀人灭口?”
林见鹿:“他和你说什么了?”
Z:“所有。”
林见鹿思考了一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Z:“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林见鹿反问:“你会告诉别人吗?你舍得吗?”
他仿佛洞穿人心:“你一路跟着我,不就是想知道我的谜底,看到我的结局吗?”
“作为一个局外人,怎么会上台打乱故事情节?”
Z的嘴角勾起,一种近乎狂喜的笑容从他脸上炸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松开手,反而捂住脸。
“命运真是有趣啊!”
他狂笑着,如狂风热烈而奔涌地张开双臂,像一个疯子。
“你真的很有意思,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林见鹿:“提示一下,我不算是“普通”的人。”
“不!”Z笃定道。
“你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哪里不算是人了?”
林见鹿不和他掰扯。他问:“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Z张扬道:“听说过宇宙的流浪客吗?”
“那是什么?”
“你当然没听说过,只读死书的可怜人。
“世界上任何一本书上都没有我们的名字。我们只存在于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中。”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这样的人。
他们不甘愿活在荒谬的日常中,他们无法在川流的人群中找到归宿。他们如一尾逆流的鱼,顺着痛苦悲伤和孤独的河流而上,去寻找自由,自我与真实。他们的人生不值一提,他们有很多名字。诗人、作家、艺术家、哲学家、思想家、你、我和他。他们永远在奔波的路上,在迷茫的荒原中。因为他们拥有自由,他们一直在流浪,游离于世俗之外。
你可以不相信,但总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他们是这个荒谬的世界上的理想,是远方、浪漫与爱。
“所以,不要问我的过去。”Z说。
“我的过去是一片苍蓝的海。它拥有无限可能。”
他们对视着彼此,达成某种共识。
“好吧,就这样。”Z叹道。
“这个人的死,你打算怎么解释?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好打发。”
林见鹿思考道:“这个不太难解释。瑞文在乎的是废墟,如果能救废墟让他去死都行,更别说死的是别人了。”
“至于,简·奥兰……她是一个军人,还是个和海盗混一起的军人,区区死一个人而已,她不会在意的。”
“好多人啊。”Z感叹。“这个小破废墟可真热闹。”
林见鹿没回应他。他看向培养皿中的生物,实验生物对自己的生命一无所知。
生命平等的珍贵,死亡是为了突出生命的价值。利维坦和他破碎的理想静静地躺在地上。
林见鹿想:真的很抱歉。
奥兰上将和瑞文正在谈论永无对废墟的救助问题。奥兰上将对此不是很上心,毕竟她只是个军人,战场以外的地方不是她的主场。但她依旧承诺,会在永无替废墟说话。
“看在你告诉我约瑟夫将军的事上。”奥兰上将说。
简·奥兰被自己妈妈的话启发,转头去调查约瑟夫。这一查真查出来问题。
约瑟夫曾多次离开永无,去向不为人知。因为正主都已经去世,简·奥兰直接找到约瑟夫的下属,软硬兼施问出答案。
下属说:“将军去了废墟。他不让我们跟着。”
下属拿出一封文档交给简·奥兰。
“这是将军留下的。”
“你知道这里面写了什么吗?”简·奥兰问。
下属摇头。
“无论如何,约瑟夫将军都是一为伟大的人。他带领人们平息了战争,为我们迎来了和平。”
“我知道他在这个位置上有太多不得以和遗憾。”
下属也是个苍老的老人,战争在他身上留下无法泯灭的痕迹。
“不管上面写了什么,我希望历史上的将军是那个正义而光辉的形象。这是我的不情之请。”
简·奥兰痛快地答应了。
她说:“我也是了解历史的人。我的父母都是约瑟夫将军的朋友。”
下属艳羡道:“凯恩和米莉亚是幸运的人。”
约瑟夫将军是个不幸的人。他是活到最后的人。
他的父母死于炮火。他作为战争孤儿长大。之后,他为了生存加入军队,并没有怀有什么远大理想。他在这里结识新的朋友,新的家人。可是,战争仍未停歇,战争打到现在已经没有正义之分,只是不停的死人死人再死人。炮火一次次袭来,带走他新的亲人朋友孩子。约瑟夫不是为了当将军而参军的,他也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打仗的。他只是一次次活下来,活成一个孤家寡人,无形的命运推动他成为如今的他。
约瑟夫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要停止他所痛恨的战争。
终于,在多方努力下,历时超过半个世纪,由盖亚、永无和高塔掀起,波及幽都,黑天鹅座乃至整个宇宙的,造成无数死伤的宇宙战争结束了。
至此,永无升起,盖亚日落,天鹅隐居,高塔转变为灯塔,幽都重新繁荣。
宇宙得以安眠。